第482章 維多利亞和好煩

　　夜幕再次降臨。假面人在樓與樓之間跳躍。
　　風從他的耳旁、肋下、指縫間掠過，這讓他覺得自己像是壹只自由自在的飛鷹，正翺翔於天際。整個城市蟄伏在陰影裏，仿佛壹頭無比巨大的怪獸，而他就是這怪獸脊背上唯壹的壹個自由因子，將目光掃過這城市的每壹個角落。
　　最後他停在壹棟七層高樓的邊緣。夜風將他的衣角吹得獵獵作響，但底下街道上的人並不能看見。壹個男子被抓了，他正在低聲解釋些什麽。
　　風將聲音送進他的耳朵，同時他看見那男人從衣兜裏摸出兩支針劑，遞給了將他圍住的執法者。執法者借手電筒的光亮看了看上面的字跡，於是假面人也看清了。那是兩支止痛的針劑……也可以說是毒品。
　　執法者將其收入囊中，揚手給了那男人壹個耳光。聲音清脆而響亮，那男子踉蹌壹下，又站直了身體。於是他又迎來第二個耳光，隨後是第三個、第四個。直到他的兩頰紅腫、嘴角溢血，四個執法者才將其壹腳踹倒，揚長而去。
　　但這似乎令被打的人很開心——因為他沒有被送去監禁。他從地上爬起來、沒回家。啐了壹口暗紅色的吐沫之後躬起身子，沿著街道兩旁的陰影向著某處飛跑而去。
　　整個過程被假面人看在眼中，但他也只是在看著。
　　這是壹場各取所需的交易，沒有所謂的受害者。或者說他們都是“犯罪者”。
　　於是他再壹次在樓宇之間跳躍起來，像是壹只巡視自己領地的鷹。
　　這是壹個擁有近百萬人口的城市，每時每刻都有奇怪的事情發生——哪怕在宵禁的夜晚。在兩個小時之內他看到了不少人。壹些人被捉住帶走、壹些人被暴打壹番、另壹些人則好運地做完了他們想要做的事情。
　　但無論是執法者還是他看到的都只是很多件事中的壹部分。假面人沒有找到機會——壹個可以讓他伸張正義的機會。他今夜還沒發現完全“無辜”的人。
　　於是他慢慢遊蕩到了皇宮附近。這附近都是寬闊的大道，但兩側的建築物並不高——不高於皇宮的尖頂。
　　然而就在他的腳落在壹棟樓頂的時候，看到了壹個人。壹個年輕的女子隱藏在樓頂欄桿的陰影當中，正聚精會神地往皇宮的方向看。她看得如此專註，以至於沒有發現假面人已經走到了自己身後。
　　然後她聽見壹個聲音在自己背後響起：“妳要知道，巡邏的那些人可不壹定總是走在街上。他們也有可能壹時興起，來樓頂瞧壹瞧。”
　　女人的身體微微壹顫，轉眼之間就不見了蹤影。但假面人只隨手往左邊的虛空裏抓了壹把，拽著這女人的胳膊將她從虛空中拉出來。
　　“我不是他們。”假面人飛快地說，“只給妳提個醒。”
　　女人二話不說又跳躍了壹次，但這次假面人也同她壹起出現在了樓宇另壹側的街道上。
　　“別這麽幹。這附近是有傳感器的。”假面人再次提醒。
　　年輕的女人微微喘息，沈默著跑向街旁壹條小巷的陰影當中。但假面人緊隨其後。
　　女人最終停了下來，將後背靠在墻上，睜大眼睛看著假面人，喘息著說：“妳到底是誰？”
　　“妳不知道我？”假面人似乎有些意外。
　　“我知道妳。但是我問的是，妳到底是誰？妳是——”
　　女人的話被打斷。假面人饒有興趣地上前壹步：“妳是組織的人？”
　　女人的眼睛裏陡然爆發出壹陣危險的光亮，但很快黯淡下去——她知道自己沒可能將這男人制伏。
　　“難道妳不是？”她反問。
　　可對方沒有正面回答——其實也算是壹種回答——反倒轉移了話題：“我發現妳在看皇宮。妳打算刺殺皇帝？”
　　女人抿抿嘴，用余光左右看了看，在確信實在沒有逃跑的路線之後咬著牙說：“我說不是，妳信嗎？”
　　“哈。我當然信。”假面人退後兩三步，讓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保持到不再令對方感到壓抑的程度，說，“妳殺不了他的。沒人可以。”
　　女人不服氣地打算反駁，但知道對方說的是實話。她在立即溜走和留下來兩個選項之間猶豫了壹會兒，氣餒地開口：“我只想碰碰運氣。我在想皇帝晚上會不會出來散步，我有話跟他說。”
　　假面人楞了楞，隨後溫和地笑起來：“妳這姑娘挺有趣。告訴我，妳打算跟他說什麽？”
　　女人盯著他看了壹會兒，才說：“我想跟他談談。我想告訴他不要做皇帝，不要宵禁，不要把人按能力來分類——就好像貨物壹樣。我還想告訴他現在很多當官兒都在貪汙腐敗，他們沒他想的那麽好。”
　　假面人的面具上看不出表情。但從聲音裏聽得出他的興趣已經越來越濃了。他問：“妳怎麽知道他就不知道呢？”
　　“因為他從前不是那樣的人！”女子激動地說，“他從前是我心裏的英雄——他壹定是不清楚我們現在過得有多難！也不知道他手下的那些人做了壞事！”
　　假面人沈默了壹會兒，聳聳肩：“妳今年多大了？”
　　“十七歲。怎麽了？”女子氣勢洶洶地問——似乎已經知道了對方為什麽要問她的年齡。
　　“這麽說妳是自己覺醒了能力。”假面人微微嘆了口氣，“妳的能力很難得。但是我得勸妳，如果繼續這麽下去……妳的能力就可惜了。妳可以跳來跳去，但別人也有辦法不讓妳跳。比如現在。”
　　他的話音剛落，這條巷子就亮了起來。
　　不是被燈光照亮，而是某種幽藍色的光芒。
　　光芒從巷子入口處兩側墻壁上的兩個方形小盒子上傳來——那兩個小東西的表面跳躍著電芒，很快連成壹線，隨後這條線以光速掠過這條狹窄的空間，女子被它掃過，瞬間覺得自己的身體裏少了些什麽。
　　當她看到又有三個穿著黑西裝的人出現在巷子口的時候，意識到自己被保衛局的特工堵住了。她下意識地打算發動能力，然而發現自己暫時地變成了普通人。
　　假面人上前壹步，將她擋在身後，還扭頭問了壹句：“妳叫什麽名字？”
　　女子楞了很久，直到看見其中壹個特工端著手槍往這邊走過來，才說：“維多利亞。”
　　假面人楞了壹下子，才看清楚這姑娘是個混血兒。
　　不過此刻她的臉上帶著決絕的表情，仿佛真打算同身前的這壹位壹起死在這條巷子裏。
　　十米遠處的特工擡起槍口：“舉起手、轉過身、靠墻、慢慢來。”
　　但假面人並未照做。他甚至還有心情繼續對維多利亞說：“真不知道妳今晚算是走運還是不走運。”
　　於是特工毫不遲疑地開了槍，正中假面人的額頭。
　　然而……隨後巷子裏又傳來跳彈的聲音——似乎是那枚子彈從假面人的腦袋裏穿了過去，射在墻上了。
　　但看到假面人的面具完好無損，特工立即弄明白了是怎麽回事——這人的動作太快。快到了超越人類視網膜能夠捕捉的速度極限。
　　特工並未慌張。他持槍後退兩步，做了個手勢。於是中間壹個金發男子雙手猛地壹壓——天地間萬籟無聲。
　　假面人與維多利亞附近則這片區域，時間流速被放慢了十倍。
　　“殺了他。”操控時間的特工說。三個人達成共識。因為他們意識到即便是小型力場限制器也不能削弱假面人的力量——他的能力無限接近王者。
　　就在旁邊兩人擡起槍的時候，維多利亞才緩緩張開嘴，說：“妳……”
　　特工開了槍。兩顆子彈射向假面人的額頭——在子彈進入緩速範圍的壹剎那，時間操控者撤去了自己的能力。這意味著留給假面人的反應距離只有二十厘米，相當於壹個人抵著他的腦袋開了槍。
　　然而兩枚子彈竟然全部被接下，三個特工甚至沒看到對方的動作。
　　時間操控者毫不遲疑地再次將他們身邊的時間流速放緩十五倍。這時候維多利亞說出了第壹個字——“快……”
　　假面人動了起來。他在放緩十五倍的時間區域裏像壹個正常人那樣搖搖頭，說：“做得很好。可惜毫無意義。”
　　這時兩名特工的手指再用力，扳機被扣下。但最終子彈飛向了天空——假面人沖出緩速區域的時候他們同樣沒能看到，在發現自己手裏的槍已被奪走之前，三個人就統統躺在了地上。
　　直到此刻維多利亞才將第三個字說完，合起來正好是壹句：“妳快走。”
　　“那麽就走吧。”假面人揮手打碎了貼在墻上的發生器，巷子裏重新陷入黑暗。
　　維多利亞迷茫地看了看他，以及地上的三個人。從特工第壹次開槍到現在不超過兩秒鐘，她不知道這秒鐘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妳殺了他們？”她瞪大眼睛問。
　　“還沒有。”假面人說，“妳想我殺了他們嗎？”
　　維多利亞盯著三個人看了壹會兒，搖搖頭：“不。”
　　假面人笑起來：“這才像話。小姑娘不要打打殺殺。”
　　巷外傳來紛亂的腳步聲。槍響之後十秒鐘之內，支援趕來了。但假面人拉起維多利亞的壹支胳膊，兩個人同時消失在虛空當中。
　　五分鐘之後，兩個人出現在城南某處。維多利亞沒想到假面人還擁有與自己相同的力量，並且更加強大。這個發現使她興奮，繼而生出某種模糊的情愫來——有哪個少女在面對著救了自己壹命的強力人物時不會這樣呢？
　　她看不清假面人的表情，但從他的肢體語言當中可以察覺到剛才的那件事沒對他造成什麽影響——對方似乎還挺開心。
　　不過他接下來的話就讓維多利亞不那麽開心了。他說：“這幾天妳最好躲壹躲。妳們的組織在中都有沒有安全屋？”
　　維多利亞不解地皺眉：“為什麽？那三個人不是都被妳打倒了嗎？他們看不清我的樣子的。”
　　假面人在樓頂天臺的邊緣坐下，面朝大海對她說：“那種環境裏他們的確看不清妳的樣子。問題是，小姑娘——皇宮附近都是監控攝像。不然妳以為我們為什麽會被堵個正著？這是妳第幾次躲在那裏的樓頂上了？”
　　維多利亞抿了抿嘴，低聲說：“第二次而已。”
　　假面人轉頭看她，失笑：“而已？如果等妳第三次出現才打算抓住妳，他們早就上軍事法庭了。”
　　維多利亞無言以對，別別扭扭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角，隔了壹會兒才問：“妳怎麽會知道這麽多？”
　　假面人聳聳肩：“知道的不多的，都已經被關起來了。”
　　海風吹過來，帶來涼意與微微的海腥味兒。維多利亞學假面人那樣坐在天臺邊，雙腿壹下壹下地晃著。她覺得這人說的應該是對的。
　　但是……她的心思可沒在這件事上。她偷偷轉頭打量身邊的這個人。他戴著面具，不知道樣貌。但身材很好，聲音也很年輕——說是和自己同齡都有可能。
　　然而他說話有時候顯得老氣橫秋，話裏有不容置疑的果斷意味，這令她又對對方的年齡變得困惑起來。
　　於是她想了很久，才鼓起勇氣問：“妳長什麽樣子？妳叫什麽名字？”
　　假面人轉頭看了她壹眼。
　　維多利亞的心忽然跳了起來。她又補充：“嗯……妳可以不告訴我。我知道妳要戴面具——”
　　但假面人擡手將面具拿下來了。露出來的是壹張平淡無奇的臉。說不上好看，也說不上難看。說他二十壹二歲也可以，說他二十八九歲也可以——這是壹張路人臉。
　　維多利亞盯著他看了壹會兒，心裏有點小失望。
　　她聽見對方又說：“我叫郝凡。”
　　她撅起嘴：“不說就不說唄。”
　　但郝凡笑起來，拉過她的手在她手掌上寫了兩個字：“不是好煩。是郝凡。”
　　維多利亞不好意思地笑了，抽回手，覺得心裏剛才的那壹點小失望消失了：“喔喔喔——怎麽叫這個名字。挺有意思。”
　　郝凡也笑：“也許給我起名字的時候真覺得好煩好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