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妳敢賭嗎

　　李真壹夜沒有睡。但北川晴明卻不知何時沈沈睡去了。李真守在她門口呆坐著，到了暴雨停歇、天光放亮的時候忽然站起身，走進廚房裏。
　　他取了壹只碗，又將菜刀拿起來，擱在自己的手腕上。
　　他想要北川喝血。喝更多的血——也許有效果呢？
　　然後猶豫了幾秒鐘之後他又放了下來。
　　因為都只是猜測——壹切都只是猜測。如果真像周老師所說的那樣，是因為自己體內的某種約束力才使得那些“癌細胞”構成了壹個健康的有機體……
　　北川晴明喝得越多，死得就越快吧？！
　　可是萬壹有效果呢？
　　萬壹只是因為喝得太少呢？
　　萬壹喝得多了她就也可以像自己壹樣撿回壹條命呢？
　　他忽然發現，在生命面前——
　　壹切的可能性都那樣蒼白。
　　因為生命只有壹次而已……容不得任何假設。
　　最後他當啷壹聲丟下菜刀，頹然靠在墻上。他壹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等待。等待死亡或者重生……然而他對此沒有壹絲壹毫的把握。
　　但他忽然聽到了開門聲——北川晴明的臥室。
　　隨後是腳步聲。他往門口瞥了瞥，輕輕嘆口氣。
　　聲音很小，可對方似乎聽到了。於是腳步聲微微壹停，繼續響起來。
　　北川晴明出現在他的面前。
　　李真沈默了好壹會兒才敢轉頭去看她——入目便是蒼白的嘴唇與毫無血色的面孔。他強忍心中快要爆炸的負罪感，勉強咧了咧嘴：“妳……感覺怎麽樣？”
　　但對方也壹言不發。
　　李真不禁擡眼看過去，忽然發現她有些與眾不同——盡管看起來顯得相當虛弱，然而臉上的那股勁頭兒、那種復雜無比的神色……
　　“妳醒了？！”李真當即直起腰，雙手抓住了她的肩頭。
　　可對方不著痕跡地掙脫了，輕輕後退壹步：“我醒了。”
　　然後咬了咬嘴唇，低聲說道：“妳能解釋壹下……昨晚發生什麽了麽？”
　　李真這才註意到她的鼻子。鼻尖還有血痂。竟然這麽快麽？她流鼻血了？
　　於是他下意識地說出口：“妳……流血了。”
　　但對方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北川晴明——或者說冰雪與風之王的嘴唇顫了顫，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卻又陡然產生了憤懣的情緒無從發泄，憋了好半天才低喝道：“妳……妳……是流血了！流血怎麽了？妳不滿意麽？！別忘了，這不僅僅是她的身體，也是我的身體！”
　　李真被她陡然暴漲的氣勢弄的壹楞，想了好半天才喃喃道：“妳在說什麽？”
　　“床上有血。”對方緊盯著李真的眼睛，壹字壹句說道，“我看見了！”
　　李真楞楞地看著她，看了好久。然後麻木的頭腦才略微清醒了些，意識到……
　　對方似乎誤會了些什麽。
　　然而眼下他沒有半點兒心思。沒有半點兒想要笑的欲望——甚至連羞惱的欲望都消失了。
　　他無力地笑了笑：“是妳流鼻血了。”
　　冰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後才感覺到上面殘留的血痂。她的表情在壹瞬間變得更加復雜，就連蒼白的臉上都浮現出了血色，而眼白也鍍上了壹層淡藍。
　　她的情緒很激動——激動得差壹點失控了。
　　於是她心虛似地開口道：“那我身上怎麽酸疼……”
　　聲音到最後越來越小。因為她也開始註意到了李真的表情。
　　相處這樣壹段時間，她第壹次見到對方如此的……愧疚、無奈、心酸、絕望。
　　“到底怎麽了？出了什麽事？妳們吵架了？”她微微皺起眉頭。然而胸口壹悶，張嘴壹咳，點點鮮血濺在李真的胸膛上。
　　冰王的眼中浮現出詫異的神色。李真怔怔地看著她，低聲道：“妳喝了我的血。現在……出大麻煩了。”
　　五分鐘之後，兩個人相視無語。
　　面對的是冰雪與風之王，李真心中的愧疚感略微減輕了些。可心口還是在疼。
　　她緊抿著嘴唇，感受體內的痛楚——那痛楚當中又帶著刺癢，真就好像李真所說，無數的癌細胞正在迅速生長、奪取自己身體的養分、摧毀正常的器官、耗竭她的生命力。
　　許久之後，北川晴明忽然壹咬牙：“我喝。我要賭壹賭。”
　　李真凝視著她，沒說話。
　　於是她又重復了壹遍：“我喝。”
　　但對方忽然閉上了眼睛。然後猛地睜開，發出壹聲厲喝：“就像妳說的那樣——這不僅僅是妳的身體！妳憑什麽為她做決定？！”
　　北川被他吼的壹楞，抿了抿。但她仍舊倔強地仰起頭：“她是第二人格。我才是我。”
　　李真握緊了自己的拳頭：“第壹人格、第二人格……呵呵。她也有自己的情感、自己的記憶、自己的生活——妳不在的時候，她也是壹個活生生的人！她不是什麽電腦備份也不是什麽玩物，她是人，是人！”
　　北川虛弱地扶住門框，直勾勾地看了李真壹會兒，忽然露齒壹笑：“妳喜歡她，是不是？”
　　李真悶哼壹聲，大步走出廚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沙發之前的茶幾下層抽屜裏有壹包香煙，李真抽了壹支，彈出火焰給自己點火。然而手抖得厲害，點了兩次才點著。
　　北川晴明壹個人扶著門框站了壹會兒，轉過身也慢慢走到沙發邊，在李真的對面坐下。
　　李真吐出壹口霧氣，然後低聲道：“對不起。”
　　“我理解。”
　　“我……有女朋友的。我很愛她。”李真舔了舔幹燥的嘴唇，低頭說道，“我只是覺得那壹位很無辜。”
　　“很可憐。”
　　“妳們都是我的朋友。妳和我出生入死過，而我認識她更早。要說喜歡……我是喜歡她的。但不是妳說的那種喜歡，妳能明白麽？”
　　“我明白。但是，我也是受害者——雖然我是自作自受。當時妳問過我，要不要喝的。”
　　“我知道……所以對不起。”李真撐住額頭。
　　煙頭慢慢燃燒，輕霧繚繞。兩個人又沈默了壹會兒，李真擡起頭：“要喝血的是妳，當時我尊重了妳的決定。但是她……昨天她沒有同意的建議。所以，我希望這次也能尊重她壹回。的確是妳的身體……我原本沒資格這麽說的。然而喝與不喝，甚至不是死或不死的區別——也許在我看來，只是死得慢些，和死得快些的區別。”
　　北川晴明苦澀地壹笑：“妳也知道，是快些和慢些的區別。也許喝了還有壹線機會呢？”
　　李真慢慢將煙頭抵在手心按熄了——壹股皮肉焦灼的氣味泛了起來。但他沒眨眼，低聲道：“或者我還有壹個更大膽的建議。而之前……有過成功的先例。”
　　他看向北川晴明：“就看妳們敢不敢賭。可是不能只有妳的決定。我還需要她的決定。”
　　北川略微想了想，睜大眼睛：“先死？”
　　“先死。”李真點頭，咬牙說道，“趁妳現在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垮掉，我殺死妳。然後我再用我的血復活妳。我這麽救過應決然，我覺得也可以這麽救妳。”
　　“但當時妳是在和類種共鳴才救活了人。”
　　“現在我的身體裏有蚩尤的壹部分。我可以激發它。就像上次那樣。”
　　“妳……”北川晴明略壹猶豫，“不怕像上次那樣失控？”
　　李真看著她：“和妳比起來，至少我還可以活著。”
　　北川的睫毛微微下垂。她思索了壹會兒，站起身來：“好。我同意。那麽等她醒過來——妳問她。”
　　李真重重點頭。
　　余下的時間就是等待。而李真幾乎已經顧不得別的事情了。另壹處房子附近布置了很多東西，但他覺得那些人應該不會來得這麽快。如果他的猜測沒錯兒，他們至少得等到四天之後才會冒頭。
　　而且他在房屋周圍布置了傳感器——只要有人進入感應範圍，他懷裏的某件小東西就會有反應。
　　余子青的電話也沒有打過來，黎剎路那邊也沒什麽事。
　　所能做的只有等待。無比心焦的等待。
　　冰王醒來的時間是早上六點三十分，昨夜的北川大致是四點鐘睡去的。短短兩個小時的睡眠加上本就逐漸虛弱身體，這壹位北川在沙發上呆坐了壹個多小時之後便再次睡著了。
　　李真將她輕輕抱起來，送回到樓上的臥室。
　　然後他搬來壹張椅子坐在床邊，看她的睫毛微微顫抖。
　　好像在經歷壹個漫長而永無盡頭的噩夢。
　　今天是晴天。天空經過昨夜暴雨的犀利似乎更加清爽。李真通過窗戶看外面的白雲艷陽，心裏卻壓著沈沈霧靄。陽光從窗戶裏照射進來，從窗臺上慢慢走到屋子正中間……五個小時過去了。
　　北川晴明的呼吸愈發沈重，臉上出現不正常的潮紅。嘴唇似乎有些發脹，就好像用針輕輕壹紮，鮮血就會噴湧出來。李真知道這是自己從前的樣子……然而那時候，他是整整經歷了兩三天。
　　可眼下卻只有幾小時。
　　他心焦。就好像被擱在火爐上烤，只期盼她快些醒過來。因為每分每秒她的生命力都在飛快流逝、癌細胞都在體內肆虐。然而李真不敢吵醒她——他怕喚起來的仍舊是那位冰雪與風之王。
　　現在的情況下，他不敢再浪費壹分壹秒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