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有怪獸

　　李真閉上眼睛沈默壹會兒，然後輕輕出了口氣。
　　總不能當做什麽都發生。或者說無論自己有多麽心急，總不能在後院還有可能起火的時候便沖到敵人的老巢當中去。
　　那些人的確有可能是生化戰士。但並非只有帝國才搞得出來生化戰士。要知道在這壹方面真理之門的技術據說要領先十到二十年，更何況安若素——那位白騎士，當初就從北方基地獲取了大量的資料。
　　而聯系到郭包榮之前所說的西伯利亞壹行，他覺得那些人屬於帝國軍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倘若這麽壹群人真的聚集在萬州，在距離渝州如此之近的壹片區域當中圖謀著什麽，他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坐視不理的理由。
　　於是他向郭包榮笑了笑：“那我們也許可以繼續同路走了。我得去那邊看壹看。”
　　他本以為還會在渝州的另外半城遭遇壹些事情，卻未料到在這裏的旅途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靜。這裏比不得他那邊，似乎人煙更加稀少，街道更加冷清。他們壹直走到市中心才又瞧見人群。人們三三兩兩地站在路邊，用麻木不仁的無神目光去看路上的行人。很多人衣衫襤褸，街邊更難見巡邏的士兵與警察。
　　其實兩邊的本質差異並不僅於此——不僅僅是體現在富有或者貧困這壹方面，還體現在這些人的精氣神上。
　　至少在門那邊的那些移民還在想著法兒地生存下去。他們試著出賣體力甚至生命得到壹些東西，而不像這些人壹樣，渾渾噩噩。李真對於這種差異感到有些疑惑，但在走出這邊那道門的時候終於知道是因為什麽了。
　　之前走過來的時候，這邊空無壹人是有原因的。原來時至今日這裏的當政者仍舊對這裏的人們采取了某種限制——借道此處的人可以過，而這裏的原住民則被限制了自由。他不清楚這樣做的用意何在，但很多時候很多決定之所以被實施出來，很大程度上就僅僅是因為當政者拍了壹下屁股。
　　在從前這類情況尚不少見，更何況如今這個時代。
　　而他們在打算經過這裏的門去往萬州的時候，發現那些守門的士兵在從事壹項相當古老的職業——收“城門稅”。
　　“城門稅”，他們的確是這麽個叫法。每個人都得付出相當的代價才能安然通過，從他們的神情來看做這種事情已經輕車熟路。
　　而之前他又偶然看到兩個兵在搜那些路邊行人的身。沒有任何理由或者程序，僅僅是叫停下來，然後搜索壹番帶著“戰利品”揚長而去。
　　那麽，在這樣壹個個人財產很難得到有效保障的區域，能夠有人有動力辛勤勞動才是怪事。
　　似乎這裏的那位孫將軍……還沒有切實地表達出自己的誠意啊。
　　但至少現在李真不打算理會這邊發生的事情。他甚至也向守衛那扇門的衛兵繳納了壹些東西，然後同郭包榮這壹家三口踏上了萬州的地界。
　　他能夠感覺得到，溫度的確越來越高了。這裏的溫度比高樓林立的渝州主城區還要高壹些，而現在他們也僅僅是在萬州的郊區壹帶，尚未抵達城區。而壹旦到了萬州的主城區，因為熱島效應，那裏的溫度的確可以輕松達到四十攝氏度以上。
　　就好像真的有壹個巨大的火爐被安置在那裏，然後朝著四周釋放出洶湧的熱量。
　　在路上遇到壹輛車，他們搭了上去。李真安靜地聽郭包榮與車主閑聊，將壹些信息記在心裏。僅從這些只言片語來看，這裏的當政者還算得上正常。其實說起來肖恒也可以算正常，甚至是屬於比較“有作為”的那壹類——在民生方面。
　　似乎自從三年前他坑了郭包榮壹次之後，那個人就再沒做什麽出格的舉動。
　　但問題是肖恒從前也算正常。
　　於是他就只去看車窗外面的景色，偶爾同郭包榮交談幾句。兩個人打算繼續在萬州尋找自己的女兒，但李真想要先去那個太子湖瞧壹瞧。
　　原本就是萍水相逢，相熟也僅僅是因為李真是自己女兒的“校友”而已。在從前也許這夫妻倆會熱心地為他張羅住宿。壹盡地主之誼。但在這樣壹個時代，他們也就僅僅叮囑李真萬事小心，然後就在他們居住的那個小區門外分了手。
　　從前的門衛門禁統統失效，整個小區看起來有些破敗。眼下是上午，但太陽已經開始散發出驚人的熱量。遠處的景物在升騰的熱氣當中變得微微扭曲，壹根傾倒的路燈柱子橫在小區內的壹條小徑上。
　　他依照郭包榮之前的指點，踏上右邊的壹條路。
　　其實在這裏就已經能夠依稀看得到太子湖了。湖邊密植了壹排景觀樹，只不過現在樹木葉片發黃、枝椏打蔫，看起來已經快要死掉。樹木枯死總有壹個過程，大多應是先落葉，再枯萎。但這些樹木的死亡似乎來得尤其猛烈，更像是生命力被壹下子抽走了。
　　李真背著包慢慢走過去，手從樹幹之上劃過。
　　又走幾步，轉過壹個街角，他看見了人。
　　那些人眼下三五成群地站在湖邊來回走動，偶爾會轉頭相互交談。如果天氣不像現在這麽熱，如果這些人是上了年紀的老人，這壹幕還算合情合理。但問題是那些人都是年輕人，年紀最大的似乎也沒有超過四十歲。
　　李真停下腳步遠遠地看他們。郭包榮說得沒錯，這些人看起來的確相當嚴肅。都是板著臉、抿著嘴，臉上帶著警惕戒備的神氣，好像在執行某壹項警戒任務的士兵。
　　壹個人瞧見了他，於是其他人也往這邊看過來。
　　壹模壹樣的冷厲眼神，帶有無聲的告誡意味。
　　李真笑了笑，慢慢退開去，回到街角之後。
　　然後他皺起眉頭。
　　郭包榮的妻子觀察得還不夠仔細。而他註意到了壹件事。
　　天氣很熱，這些人也出了汗。相隔十幾米的距離，壹般人看不清他們臉上的樣子，但李真看得清。於是他發現那些家夥的臉上竟然沒有汗水。
　　也許這可以歸結為他們都很耐熱。然而這些人裸露在外的手臂、脖頸上，卻都有細密的汗珠。不是他們不會出汗，只不過他們的臉上的不出汗。
　　再回想那種死板的表情和與那表情並不相符的敏銳眼神，李真意識到，他們應當是在臉上做了什麽手腳。而現在他自己的臉上就有那玩意兒——某種特殊的塗料，用來遮掩本來的面貌。防水、輕薄、可以配合底下的肌肉做出並不復雜的表情，卻不怎麽透氣。
　　那些人的臉上都用了這東西。而據他所知，只有某壹群人才需要使用這東西來掩飾自己的與眾不同。
　　或者說他們已經算不得人類了——
　　異種。
　　萬州果然有問題。是大問題。
　　那麽這個太子湖就也有問題。
　　壹堆具有智慧的高階異種將這裏圍起來，還壹圍就是壹兩年……吸引它們的是什麽？
　　或者不應該用“圍”這個字眼兒。而應該是，保護。
　　它們壓抑自己嗜血好殺的天性，在長達兩年的時間裏對附近的居民“秋毫無犯”。能夠令它們做到如此地步的事情或者事物必然非同尋常。而他能夠聯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便是——
　　這些東西的主子。
　　類種。
　　想到這裏，李真深深吸了壹口氣，並且覺得將自己牢牢包裹的灼熱空氣都變得有些發涼。
　　每壹次類種的覺醒都必然伴隨著慘重傷亡。無論是蚩尤還是路西法，又或者那枚卵，都給他留下了難以忘懷的深刻記憶。
　　那麽這壹次……
　　他握了握手中的那柄槍。如果真的猜對了，他就絕對不容許那種家夥在萬州的市區覺醒過來。
　　因而他慢慢退去，轉進附近壹個陰暗的街角。
　　這是壹個推測。他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證明，並且讓自己準備得更加充分。實際上除了剛才那個大致推斷以外，還有另外壹些疑點需要解答。
　　例如，倘若這是壹個等待復蘇的類種，那麽為什麽是壹群高階異種在守護它？
　　難道更好辦法不是控制當地政府的首腦，將這裏變成那群瘋子的勢力範圍麽？
　　或者，幹脆直接將它挖掘出來，運送回他們在西伯利亞的大本營。
　　而花上兩年的時間“等待”，無論如何都不是明智之舉。
　　況且還有另壹件事——郭包榮被訛去的那個車隊，究竟去了西伯利亞做什麽？
　　於是他花了壹整天的時間在附近的區域亂晃，並且發現異種似乎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更多些。除去在湖邊的那些之外，附近的街巷當中也會偶爾出現他們的身影。這些家夥似乎承擔著外圍警戒的任務，就好像從前那些街頭混混壹樣用陰森的眼神打量每壹個它認為略顯可疑的人。
　　壹整天，他在附近轉了六圈。這是從前在北方基地學到的東西之壹——如果妳認為某地有可疑卻又壹時看不出什麽端倪，那麽就在不會引人註目的情況下多走幾次。如果第壹次是沿著順時針的方向走，那麽第二次就沿著逆時針的方向走。視角發生變化，總能覺察到很多之前被自己忽視的東西。
　　他這麽做了，並且的的確確收獲了壹些東西。
　　所謂的外圍哨探的分布也有規律。他們在某幾個區域比較密集。
　　李真在傍晚的時候找到壹家小旅館，然後弄來了紙筆，又從房間裏的電腦上下載了太子湖壹帶的平面地圖。
　　太平湖不是圓形或者橢圓形，它是壹個L形。
　　他將白天記憶當中那幾個異種密集處也在地圖上標註了出來，然後雙手離開桌子，微微皺起眉頭盯著那張紙認真看。
　　這麽瞧了五分鐘，始終沒能得出什麽結論。每壹個據點之間的距離有遠有近，甚至距離湖岸也有遠有近，似乎沒什麽規律。壹共九個點，就好像九只蒼蠅，搞得他心煩意亂。
　　於是在繼續僵持二十分鐘之後他疲憊地站起身，打算洗壹個澡再下樓去弄點兒吃的。然而進了衛生間卻發現墻壁上貼了壹張紙——每日早六點至九點、晚八點至十二點供水。
　　這時候他才記起現在不是在將軍府，而是在幹旱的萬州。
　　他便只得搖頭苦笑，推門走出去只打算吃些東西了。
　　旅館的隔壁是壹家菜館，看裝潢從前應當是屬於高端大氣上檔次的那種類型。然而現在菜館外面立了壹個牌子，上書“家常菜”三個字。其下壹排蠅頭小楷密密麻麻麻地寫滿了菜名、標註了價格，在如今這世道也算是物美價廉。
　　李真擡腳走進去，點了三個菜、點了壹盆飯。
　　飯菜很快被送上來。他以極高的效率填飽了肚子，然後才松了口氣。接下來他就靠在椅背上打算歇壹會兒，順便聽聽餐館裏的這些人能不能為自己提供些有價值的情報。
　　但入耳的大多是些毫無價值的家長裏短，並且飽含著滿滿的負能量。
　　他便將目光挪回到桌面的碗碟上，心裏打定主意再聽個幾分鐘，就起身離去。
　　可這麽壹看，眼神就挪不開了。因為三大壹小的四個碗碟此刻擠在壹起，構成了壹個三角形。
　　李真怔怔地瞧了它們十幾秒鐘，隨後霍然起身、結賬，大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他將那張紙攤開在桌面上，然後開始用筆以那些聚集點為圓心畫圓。嘗試三次之後，他丟下筆長長地出了口氣。
　　壹共九個正圓形，恰好將太子湖以重疊區域最小的方式完全覆蓋上了。
　　隨後，盡管心中已經大致確定，他已經重新在電腦上看了壹遍那張太子湖區域地圖的比例尺，又用系統自帶的繪圖功能將自己剛才繪出來的那些圓圈加了上去。
　　每壹個圓圈的實際直徑是二百米左右。而這恰好就是基站式力場限制裝置的最大半徑！
　　也就是說，那些之前被他看做是外圍哨探的家夥，實際上是基站式力場發生器的守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