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我的樣子

　　今天的月亮很大很圓，李真覺得也許是農歷十五。
　　就在自己的左側，以那輪圓月為背景，壹個修長的身影憑空而立。
　　對方背月，因而李真看不清她的面貌，只知道那的確是北川晴明的身形——細細長長，四肢纖美，似乎同樣穿著緊身的作戰服。
　　她在打量他，同時緊隨他下落。
　　只是對方看起來紋絲未動，倒像是整片空間都成了背景，被壹只手慢慢往上抽。這無疑是她的能力——她在禦空而行。
　　冰雪……與風之王啊。
　　她只有十八歲而已。
　　然而眼下李真張開四肢，在呼嘯的風聲當中下落——這原本看起來別有韻味的姿勢同北川比起來就顯得狼狽了很多。他的唇邊掠過壹絲苦笑，試著開口說話。
　　然而壹張嘴，口腔裏就被烈風灌滿了。這種感覺竟然和溺水差不多——但來得更加猛烈強勁。這讓他想起壹句俗語：風大閃了舌頭。
　　真是恰如其分。
　　不過在下壹刻，仿佛有人給他套了壹個面罩，耳邊呼嘯的風聲壹下子消失了。這突如其來的寂靜讓他壹時間有些不大適應，耳膜還在嗡嗡作響。
　　那種空靈夢幻的聲音又傳過來：“妳怎麽不飛起來？”
　　“有冰雪與風之王保駕護航，我怕什麽？”李真說道，“不過妳壹直不想讓我看到妳……算怎麽回事？”
　　對方似乎稍壹猶豫，而後說道：“怕嚇到妳。”
　　“哈哈……我又不是沒見過妳。”李真笑起來，“妳總不會比類種更可怕。或者妳沒見過我變身的時候——臉上都是鱗甲？”
　　北川似乎笑了笑：“妳不怕的話，我可以讓妳看看真正的我。”
　　李真微微壹楞——“真正的我”？
　　但對方已經靠近了。是真正的“禦風”——還維持著雙手下垂的姿態，就仿佛安靜地站在地面上，然而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不足兩米。
　　“看見這樣的我，有何感想？”
　　李真微微張開了嘴。
　　的確還是熟悉的那個北川晴明的輪廓。然而……
　　她的頭發是白色的。她的眉毛也是白色的。她的眼睛……好像兩池湖水。
　　淡藍、清澈、平靜的湖水。但不是白種人的淡藍色眼眸——她沒有眼白。
　　而雙唇是深藍色的，就好像最深沈的堅冰。
　　這樣的毛發與五官配合那蒼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孔——若非李真早有心理準備，定然不會僅僅只是楞了兩秒鐘。
　　這是壹張看起來幾乎毫無表情的臉，像是被極度酷寒徹底凍僵的臉。也許在動漫或者恐怖電影當中極為常見，然而就這麽真實地出現在眼前……
　　怪不得她說“我怕嚇到妳”。
　　不過李真隨即微笑起來：“雖然有些出乎意料，但還不錯。妳該知道現在不少年輕人在刻意追求這種化妝效果——可是都沒有妳來得真實自然。”
　　北川輕輕動了動嘴角，但笑容裏寒意十足：“總是沒有那壹位討妳喜歡吧？”
　　“普通朋友而已。”李真看了看下方的上野觀柳。他已經打開了降落傘，整個人像是在迅速上浮，三人之間的距離飛快拉近。於是李真也試著去拉開自己的傘包。
　　沒有擔心的故障，也沒有發生什麽意外情況。如沈沈烏雲壹般的黑色降落傘嘭的壹聲從後背躥出來、在高空中盛開。下落的速度陡然變緩，身體也由平鋪變為豎立——總歸是舒服了很多。
　　不過就在這時候，北川又用那種波瀾不驚的語氣說了壹句話。
　　“妳是不是不能飛了？”
　　就好像在問“現在幾點鐘了”或者“妳是不是吃過飯了”或者“這菜打哪兒買的呀”……
　　她就那麽隨隨便便地問了壹句。
　　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李真的臉。
　　李真也看著她，慢慢說道：“妳想聽到什麽答案？”
　　北川搖了搖頭，似乎好奇心轉瞬即逝：“只是打聽壹下。確保發生了意外妳有逃命的能力。”
　　“用不著擔心我。倒該擔心那壹位。”李真看了看斜下方的上野觀柳。
　　“呵……我信任他。”北川的眼睛稍微彎了彎，似乎是笑了。
　　然後她低聲說道：“要落地了。”
　　於是李真感覺自己的身體陡然壹輕，就好像失重了。然而這與失重又不相同——無數細微的氣流作用在身體之上，從各個角度為他調整平衡、提供動力。那感覺就像是在用噴頭淋浴，只是熱水換成了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氣流。
　　原來她飛行的時候是這樣的感覺。
　　速度降低，後背的降落傘地慢慢地飄蕩下來。但空氣中似有無形刀鋒劃過——李真覺得背上微微壹緊，隨即看到烏雲似的大傘離開身體，向不遠處慢慢飄去。
　　而半枯萎的密林就在腳下，他與上野觀柳都被北川召喚來的清風包裹，有驚無險地避過枝枝椏椏的樹杈，平安落地。
　　火山灰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腳下像是踩著篝火的余燼。能夠感覺得到周圍溫度明顯升高，這壹整片林區都宛若盛夏。只是解下身後背包的功夫，臉上就已滲出細汗了。
　　在這裏能夠看得到極遠處的微弱光亮——似乎是上野觀柳口中的檢視廳前線基地。但北川定然是利用氣流做了什麽手腳，那邊並未有人發現這三個人的動靜。
　　李真微微出了壹口氣，將背包埋進火山灰裏。然後他低聲問道：“只有我們三個？回收設備呢？”
　　上野觀柳指了指熔巖湖對面的檢視廳陣線：“武器系統和力場限制設備都是24小時待機的。檢視廳的前線指揮部遠在五百米之外，妳看那裏——沿湖只有最低限度的幾隊警戒士兵。壹會我們的人會控制那些設備——現在他們就已經應該行動了。那麽現在……社長，該您出手了。”
　　後壹句話是對北川晴明說出來的。語氣相當恭謹，絲毫沒有在意對方的真實年紀。
　　北川晴明點了點頭。
　　然後她閉上眼睛，緩緩擡起雙手。純白色的發絲微微漂浮起來，整個人似乎擺脫了重力的束縛，就連她身體附近的火山灰都慢慢懸浮在半空之中。
　　但似乎什麽都沒發生。
　　壹切都還平靜如初，極遠處的燈光也沒什麽變化。
　　天上的星光還在微微閃耀，巖漿湖當中的熱浪還在蒸騰。遠方的層雲裏不時翻飛出火星，將他們三個人的身影長長拉在地上。
　　那片巖漿湖很大，而他們湖岸不過幾十米。因而李真能夠聽得到熔巖翻滾、氣泡破裂時的悶響。似乎由於周圍沒有蟲鳥低鳴的緣故，那悶響的聲音似乎越來越大了。
　　沒錯……聲音越來越大了。
　　就好像被扣在了壹面巨大的罩子裏，聲音沖擊回蕩又疊加到壹處。雖然因為廣闊的“湖水”面積那種增幅並不明顯，然而李真能夠以敏銳的聽覺分辨出那種變化。
　　他聯想到了什麽，於是微微瞇起眼，向遠方看去。
　　終於發現就在上野觀柳所指的沿湖武器平臺附近，空中出現了壹道透明的弧線。那弧線反射著微弱的月光，弧度並不大，其實更接近壹條直線。倘若依照這道弧光的曲率來復原出它的全貌的話，那麽會發現……
　　壹個巨大的、半徑將近半公裏的罩子，將巖漿湖附近的壹整片區域籠罩了起來。
　　這是北川晴明的傑作。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密林當中出現了人影。黑色緊身作戰服，手持突擊步槍，數量足有幾十人之多。他們以極快的速度令自己與武器系統的守衛士兵之間的距離縮小至有效射程以內，然後不顧對方的高聲示警，毫不猶豫地開火射擊。
　　清脆的連續射擊聲在夜空中回蕩，然而完全無法穿透那層空氣罩的阻隔。實際上說是空氣罩也許有些不恰當——那應當是由壹層真空區域所形成的屏障。槍口的火焰在熔巖湖的背景光線當中並不顯眼，而守軍的通訊系統似乎也被什麽東西屏蔽了——顯然突襲者之中另有其他能力者。
　　交火的時間極短，其實更像是壹邊倒的屠殺。
　　北川在制造了那個真空罩的同時應該還做了另外壹些事。因為李真註意到幾十米外的熔巖湖岸邊——那本該是溫度極高的區域出現了細小的冰屑。瞬間低溫的殺傷力不會遜色於彈頭。只是能夠在那樣短的時間裏精確鎖定敵方的每壹個目標——這種驚人的掌控能力的確匪夷所思。
　　上野觀柳默不作聲地看著遠處發生的壹切——倒下的那些人似乎都是他昔日的同事或者下屬。然而他只微微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清理幹凈了。”
　　接著他將手指搭在耳後，對那些突襲者下達命令：“確認狀態，進入戰鬥模式。”
　　另壹頭傳來回應。沿岸的武器系統燈光依次亮起，壹盞又壹盞探照燈發出的雪亮光芒如同利劍壹般刺穿熔巖湖上空的濃重塵霧，投射在湖面上。而後依照大功率探測器的指引緩緩移動，最終匯聚在壹處。
　　“它就在這裏。”上野觀柳擡手指向遠處那壹片光斑，沈聲說道。
　　而直到此時，遠方的檢視廳指揮部還毫無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