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入駐

　　還沒離開城區，兩輪車毫無預兆地減速，十幾秒後停在路邊，再也不肯前進半步，陳慢遲正納悶，身份芯片接到壹個通話。
　　“天堂市警方通知翟王星居民陳慢遲：妳被懷疑搶劫他人財物，請立即前往最近的警局接受訊問，或者停在原地，等候警方巡邏車的到來……”
　　無所不在的芯片與網絡，細心地呵護每個人和每件物品，失主壹定是驚慌失措，才會這麽久以後報警。
　　陳慢遲從手環裏取出身份芯片，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幾腳，直到耳機裏再也聽不到聲音，然後她想起來，自己像這樣到處亂跑，沒準會與丈夫錯過。
　　回店裏等候嗎？陳慢遲猶豫壹小會，放棄這個打算，她已經等得厭煩，必須做點什麽。
　　她打開隨身小包，從裏面找出壹枚芯片，這是陸葉舟藏在安全屋裏的物品之壹，陳慢遲裝進手環裏，電池開始給芯片供電，很快，耳機裏傳來另壹個聲音。
　　“請確認性別。”
　　“女的……”陳慢遲輕聲道，不太確定這究竟是不是身份芯片。
　　“請說出年齡。”
　　“三十歲吧。”陳慢遲不想說得太具體。
　　那個聲音沒有在意，繼續道：“請問妳對‘卓海靈’這個名字滿意嗎？卓越的卓，海洋的海，靈魂的靈。”
　　“呃，沒問題，滿意。”
　　“卓海靈，女性，二十九歲，大王星居民，十月二十壹日乘坐飛船來到趙王星，可以嗎？”
　　“當然可以。”陳慢遲高興地說。
　　“請對準肩部以上，拍攝壹段正面視頻。”
　　手環上有攝像設備，陳慢遲對著自己拍了幾秒鐘，問道：“拍得對嗎？”
　　“十分鐘後，新的身份芯片將正式啟用。謝謝妳的使用，再見。”
　　“再見。”陳慢遲步行往城外走去，覺得間諜的玩意兒挺有用，她猜芯片裏必定儲存好幾個身份，根據情況激活其中壹個。
　　那座安全屋並非陸葉舟壹人專用。
　　“卓海靈、卓海靈……”陳慢遲小聲念了十幾遍，牢牢記住自己的新名字，然後試著聯系丈夫。
　　陸林北不在網絡服務範圍內，陳慢遲對此並不意外，留下壹段語音：“我去找妳了，明天……天黑之前，我會回店裏看壹眼，如果妳……盡快聯系我吧。我現在使用新的身份芯片。”
　　天堂市距離白雲礦場差不多壹百公裏，步行的話效率太低，陳慢遲不擅長當機立斷，走了十多分鐘，才想起這是壹個問題，於是在路邊站了壹會，希望能夠搭壹段便車。
　　可現在是夜裏，又是戰爭傳言甚囂塵上的時期，郊區完全沒有行人，更沒有車輛經過。
　　陳慢遲不怕走路，比壹百公裏更遠的行程她也曾經步行過，可是太耽誤時間，站在原地等了五分鐘，她終於醒悟過來，新身份可以用來租車，就是不知道裏面有沒有錢。
　　她又戴上耳機，先檢查“卓海靈”的賬戶，語音報出的數字嚇她壹跳，雖然算不上巨款，但是足夠大手大腳的人，比如陸葉舟，揮霍三五個月。
　　“為什麽我做調查員的時候，沒有這種待遇呢？好像連老北也沒有，真是不公平啊。”陳慢遲壹邊上網下單，壹邊小聲抱怨，然後想起來，丈夫工作時間不長，從沒升到陸葉舟的職位。
　　作為壹座旅遊城市，天堂市的租車系統極為發達，不到十分鐘，就有壹輛車自動駛來，驗證客戶的身份之後，打開車門。
　　直到陳慢遲駛出城區，也沒見到警方的巡邏車，與天堂市發達的服務行業相比，警察的反應壹向緩慢，多年前就是這樣。
　　半路上，陳慢遲接到陸葉舟的通話。
　　“慢慢姐！”因為負載太多的情緒，陸葉舟的聲音幾乎要被撐裂。
　　“抱歉，葉子，我不能再等下去。請不要取消我的身份，就當是……幫我壹個忙，以後我免費給妳算命。”
　　“可是，我……妳為什麽不用真實的身份？”
　　“呃……警方可能對我有壹點誤解，以為我搶走了別人的兩輪車，在追蹤我。”
　　“我的天哪。”
　　“有老北的消息嗎？”
　　“還沒有。”
　　陳慢遲不太相信陸葉舟的話，但是沒有追問下去，“這是我自己的決定，請不要試圖阻止我。”
　　陸葉舟沈默壹會，“至少告訴我妳要去哪、做什麽。”
　　“去白雲礦場看看，那裏發生的壹些事情，可能會引起老北的興趣。”
　　陸葉舟又沈默壹會，“好吧，我不阻止妳。真想不到，慢慢姐妳竟然……妳是不是拿走壹只匕首？”
　　“對，拿著防身。”
　　“那不止是匕首，還是……算了，估計妳也用不上。記住我的話，別用匕首，迫不得已必須要用的話，註意別讓手柄末端撞到硬東西。”
　　“記住了。謝謝妳，葉子，老北也會感謝妳的。”
　　“這就是朋友的用處。我會向警方解釋，消除妳的記錄，很快妳就能重新使用真實身份了。”
　　“呃……身份芯片已經被我毀掉了。”
　　“妳犯下多大的事兒，值得毀掉身份芯片？”
　　“就是壹輛兩輪車，我……可能過於緊張了。”陳慢遲有點不好意思，仔細想來，確實沒必要踩碎芯片。
　　“好吧，妳先用現在的芯片，但是別再換了，剩下的芯片最好給我帶回來，那東西很貴的，申請起來特別麻煩。”
　　“原樣帶回，壹枚也不少。”
　　“遇到意外，壹定要聯系我。”
　　“嗯，如果有老北的消息，也壹定要通知我。”
　　“壹定。”
　　結束通話，陳慢遲心裏稍微輕松壹些，至少她不再是“逃犯”了，沒過多久，她又開始感到焦慮，陸葉舟對她去白雲礦場竟然壹點也不在意，說明那裏並沒有調查的價值。
　　陳慢遲的信心壹點點消失，但是她的性格壹向舒緩，做決定慢，改變決定更慢，最後她又壹點點拾起信心，對自己說：“值得調查的地方，肯定有人去過，我就應該去葉子他們不重視的地方，沒準會有意外驚喜，就算沒有，也比坐在屋子裏強。”
　　她不再左思右想，專心開車。
　　路上車輛極少，陳慢遲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行駛，不到四十分鐘，就已來到白雲礦場。
　　礦場大門已被拆掉，路上布滿車輪痕跡與各種雜物，顯示曾有壹大批人不久前在這裏經過。
　　礦場道路依山而建，十幾米壹個拐彎，而且沒有路燈，陳慢遲放緩車速，深入礦場內部，漸漸地有壹點心慌，於是將車門鎖住，以此增加壹點安全感。
　　二十分鐘後，眼前突然開闊，陳慢遲來到了礦場的居住區，這裏曾經是數千人的家園，如今只剩下壹幢幢空房子，年久失修，勉強能夠遮風擋雨。
　　流浪者們肯定在這裏停留過，空地上還有他們留下的帳篷，可是沒有人影，也沒有燈光，他們已經轉移位置。
　　陳慢遲停車觀察，正猶豫要不要繼續深入礦場，不遠處突然響起壹聲慘叫。
　　陳慢遲嚇得直冒冷汗，急忙抓起小包，從裏面取出匕首，又覺得不如調頭逃走，於是扔下匕首，準備開車。
　　調頭之後，陳慢遲再次停車，她想起自己是來尋找丈夫的下落，慘叫聲至少是壹條線索，就這樣放棄的話，真就是白來壹趟。
　　她用三十秒時間給自己打氣，然後拿起匕首，毅然決然地推開車門，大步走向慘叫發出的地方。
　　慘叫已經停止，變成持續不斷的哼哼聲。
　　繞過壹幢房屋，陳慢遲看到壹頂亮燈的帳篷，聲音更加明顯，像是某人受傷之後的呻吟。
　　陳慢遲不那麽害怕了，快步跑過去。
　　帳篷的簾子是掀開的，裏面亮著壹盞小燈，照出躺在地面上的三名男性流浪者。
　　三人都很年輕，看上去不到二十歲，讓陳慢遲想起當年的自己，流浪者的隊伍中不乏少年，多是星際孤兒，忍受不了周圍的環境，寧願選擇流浪生活。
　　他們身上沒有傷，但是全都蜷縮成壹團，不停地顫抖，好像正在忍受極度寒冷，偏偏不肯擋住門戶，也不肯進入更避風的地方。
　　“嘿，妳們生病了嗎？其他人呢？”陳慢遲問道。
　　壹名少年流浪者擡眼看過來，好壹會才顫聲道：“我們是廢物。”
　　“沒人是廢物。”
　　“別人不是，他們都能接受入駐，我們不能，我們總在抗拒，我們是廢物。”
　　“入駐什麽？”陳慢遲完全聽不懂，但是註意到帳篷裏擺著壹些電子儀器，顯然不是流浪者能用到的東西。
　　“融合程序，我們沒法接納融合程序，已經試過不知道多少遍，別人都成功了，只有我們不行，為什麽？這是為什麽？”
　　“可能……可能是設備的問題。”
　　“大家的設備都壹樣，只有我們不行……”
　　三名少年抖得更嚴重了。
　　“接著嘗試，肯定會成功，大家都是嘗試多次之後才成功的。”另壹名少年說。
　　幾臺儀器開始閃爍紅燈，三名少年接連慘叫。
　　陳慢遲倉皇退出，大致明白他們正在接受大腦改造，這讓她回想起壹些極不舒服的往事。
　　她幫不上忙，轉身向車輛跑去，幾步之後又回來，想問壹下其他人去了哪裏。
　　帳篷裏，兩名少年仍然蜷縮著，另壹名卻坐起來，臉上布滿汗珠，神情有些茫然，又有些興奮，看著自己的雙手，好像它們剛剛長出來。
　　“嘿，其他人去哪裏了？”陳慢遲問道。
　　少年擡頭看著她，突然笑了，以手撐地，站立起來，搖搖晃晃，“這裏是趙王星嗎？”
　　陳慢遲壹楞，“是啊。”
　　少年冒出壹句臟話，笑道：“成功了，我終於過來了，我還以為自己沒機會了呢。千載難逢的遊戲盛況，終於讓我趕上了。妳是誰？玩家，還是人物？告訴我天堂市在哪裏，我要痛快地玩壹場！”
　　陳慢遲突然間毛骨悚然，她已經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另壹個星球的某人，“入駐”流浪少年的身軀，要在趙王星玩壹場最真實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