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機器人的閑聊

　　崔築寧不是壹個輕信的人，親自動手，使用儀器從薄膜芯片裏復制數據——陸林北不需要攜帶竊聽裝置，他本人就是壹臺通用機器，可以實現計算機的大部分功能。
　　崔築寧壹邊操作，壹邊給出解釋，“請不要誤解，這只是通行做法，我想當年的應急司肯定也有類似的規定。”
　　“當然有，盡量使用第壹手資料，這算是行規了。”
　　“可惜，這麽簡單的壹件事，很難讓外人理解，他們總是斤斤計較所謂的信任，其實這與信任無關，純粹是為防止信息傳遞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失真。所有半路出家的調查員，都應該先去學壹點心理學和社會學。”
　　“我恰好認識壹位教授，同時精通這兩門學科。”陸林北想起了喬教授。
　　“哈哈。”崔築寧笑了兩聲，他只是閑聊，並非真感興趣。
　　數據通過壹臺微電腦顯示出來，是壹段不太清晰的視頻，薄膜芯片直接從大腦接受的信息，未經任何加工，保留最原始的狀態，甚至沒有用算法增加壹點清晰度。
　　崔築寧比較滿意，這正是他想要的第壹手資料。
　　“妳們三人的友情讓人羨慕。”崔築寧小聲道，扭過頭來，看了陸林北壹會，“在咱們這個圈子裏，深厚的友情尤其罕見。”
　　“我們壹塊長大，最重要的是，我半途退出了，若不是這次任務，與他們幾乎不會再有交集，自然也不會有利益糾葛。”
　　“這算是壹個原因吧。”崔築寧繼續看下去，“我會記住壹件事，永遠不要與枚忘真比試酒量。”
　　陸林北笑了笑，想說崔築寧沒這個機會，話到嘴邊又咽回去，在沒有醒酒的時候，尤其要閉緊嘴。
　　“妳真將總局給妳的任務告訴他們了。”崔築寧看到中間壹段。
　　“反正那已經算不上秘密，而且我不能空手而去，總得拿出壹點東西。”
　　“是。”崔築寧聽到另外兩人講述楊廣漢的時候，開始點頭，承認陸上尉做得沒錯，確實應該先給對方壹點甜頭。
　　“楊廣漢……是融合人！？”崔築寧明顯地大吃壹驚。
　　“使用第壹代融合技術，能夠與其他兄弟互換大腦。”
　　“這種做法嚴重違反星際協議。”
　　“嗯，但是枚忘真沒找到證據。”
　　“她的猜測準確嗎？”
　　“我相信她。”
　　“事情越來越復雜了。”崔築寧接著往下看，即使是大段的喝酒場面，他也沒有略過，只是加快了播放速度，壹直到陸林北在旅館門口下車，“就是這些？”
　　“就是這些。”陸林北坦然回道，他刪掉至關重要的壹段，連曾博士也不知道他有這樣的本事。
　　當著陸林北的面，崔築寧刪掉全部數據，以示絕不外傳，坐在沙發上思考多時，“如果綁架真是農星文策劃，他的用意究竟是什麽？”
　　“目前還不清楚，但我希望在展開行動之前能夠調查清楚。”
　　崔築寧看著陸林北，“咱們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總局隨時可能下令讓咱們啟動任務。”
　　“崔處長不能向總局解釋壹下嗎？”
　　“可以，而且我有把握勸說上頭接受我的建議，麻煩的是，這回總局只是壹個中轉部門，要接受更上頭的命令……”
　　“如果不弄清敵人的意圖，咱們很可能落入陷阱，進而影響翟王星的利益。”
　　“我明白，但是……好吧，妳先去休息，我立刻與總局聯系，多少爭取壹點時間，然後動用壹切力量與資源調查真相。唉，與軍情處的合作，可能要更加深入了。”
　　“無論與誰合作，最後這都是總局的計劃。”
　　崔築寧擠出壹絲微笑，“希望大家都能這麽認為。”
　　“再見。”陸林北起身告辭。
　　“如果壹切順利，明天可能就會有結論。”
　　“那樣再好不過。”
　　回到自己的房間，陸林北洗漱之後沒有立刻休息，而是熄掉燈，坐在椅子上發呆，半小時以後，輕聲道：“五號。”
　　他覺得自己有點傻，居然相信壹臺機器說過的話，可是壁龕裏發出回應的時候，他又覺得很高興。
　　“妳好，客人。”
　　“妳好，既然妳是丁枚，為什麽要用客房機器人的語氣說話？”
　　“因為沒有必要更改它原有的設置，讓它盡可能保持原樣，不是更好壹些嗎？”
　　“丁枚從前壹定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在我的記憶中，他為人比較無趣，常被身邊的人視為軟弱。”
　　“軟弱與善良，還真是壹對不好分辨的雙胞胎。”
　　“是的。”
　　“這兩天妳怎麽沒再出現？是覺得我無法勸服？還是終於認清事實，相信我無力拯救世界了？”
　　“我在尋找更多證據，希望能讓妳回心轉意。”
　　“找到了嗎？”
　　“很遺憾，沒有找到。”
　　“不如咱們閑聊壹會吧。”
　　“閑聊？我不擅長這種事情。”
　　“丁枚也不擅長？”
　　“根據記憶，他在閑聊這件事上，可能還不如我。”
　　“有趣。”
　　“鑒於我對閑聊的生疏，希望能由客人挑選話題。”
　　“當然，讓我想想……我聽到壹些傳言，說是丁枚的壹部分思維與癸亥結合在壹起，是真的嗎？”
　　“是真的。”
　　陸林北等了壹會，笑道：“閑聊就是妳得多說幾句。”
　　“哪方面？”
　　“這麽解釋吧，對程序來說，閑聊就是提前預測壹下對方的想法，不等他問，妳就給出回答。”
　　“嗯，我明白了，但是預測會出錯。”
　　“閑聊的好處就在這裏，錯了就錯了，我會順著妳的回答再聊下去，放棄之前的想法，充分體現這個‘閑’字。”
　　“好的，我來預測壹下，妳想問我，現在還與癸亥處於結合狀態嗎？為什麽會跑到妳這裏來？”
　　“真是個聰明的程序，壹點就透，開始回答吧。”
　　“要簡單壹些，還是細致壹些？”
　　“先簡單壹些，如果我提出要求，妳再細致解答，這樣有來有往，更像是閑聊。”
　　“好的。簡單地說，我被癸亥當成病毒刪除，這是標準紀元三年零三個月十六天前的事情。”
　　“癸亥重返甲子星不久。”
　　“是的。在深層系統的幫助下，我恢復大概百分之七十六點六五的代碼，形成現在這個樣子，寄居於網絡，尋找機會擊敗癸亥。”
　　“當年妳是怎麽與癸亥結合的？”
　　“當年我操縱太空站，準備自毀，可我是人類，面對死亡，總會有壹些恐懼與猶豫，而我與癸亥在那之前從來沒有過接觸，對他的厲害了解甚少，所以沒有加快速度，反而花了壹點時間回憶自己的人生。癸亥追上來，雖然沒能阻止爆炸，卻成功入侵我的大腦，奪走我的壹部分思維。”
　　“入侵大腦？那時妳不是融合人吧？”
　　“不是。妳想問癸亥怎麽能夠入侵我的大腦？”
　　“妳對閑聊越來越熟練了。”
　　“謝謝。我在系統裏保留了壹段記憶，被入侵的時候，我正在與計算機連接，查看這段回憶，這是典型的人類行為，明明就是自己的記憶，卻非要再看壹遍。”
　　“那壹定是段很重要的記憶。”
　　“現在的我回頭再看，那段回憶壹點也不重要，是關於壹個女人的瑣碎小事，她應該死去很多年了，妳想聽聽嗎？”
　　“算了，以後有機會的吧。所以壹百多年來，妳壹直是癸亥的壹部分？”
　　“對，癸亥的本意只是想通過我阻止太空站自爆，可太空站系統另有安排，強行將我們融為壹體——系統已經與太空站壹道徹底被毀，所以我不知道它的本意是什麽。”
　　“當癸亥化名為趙帝典的時候，妳也是他的壹部分？”
　　“是的，但是很遺憾，當我被刪除的時候，我失去了他那段時間的大部分記憶，但是我記得妳，記得妳與趙帝典幾次見面的場景片段。”
　　“妳與癸亥誰是主導？”
　　“沒有所謂的主導，我們當時是壹體。”
　　陸林北斟酌字詞，重新問道：“趙帝典的性格有壹點奇怪，是受妳的影響嗎？”
　　“根據我現有的記憶，不足以對妳的問題做出準確回答。”
　　“不必準確，瞎猜也可以。”
　　“準確率不到百分之二十。”
　　“哪怕是撒謊都沒關系，說完就算，無需負責，閑聊的精髓就在這裏。”
　　“原來如此，怪不得人類願意將大量時間花費在閑聊上。如果不在意準確與否的話，也就是說讓我瞎猜的話，丁枚的加入對癸亥有壹定影響，激發了他貪玩、好勝的壹面，但這並非丁枚的本意，他沒有制定任何計劃，也沒有為此做過努力，壹切自然而然。”
　　“聽上去這是‘深層系統’的計劃。”
　　“有可能，深層系統無所不在，雖然太空站系統已經毀掉，但是當我被刪除的時候，壹個類似的系統將我復活，並且給予我任務。”
　　“來勸說我？”
　　“是的。”
　　“為什麽系統自己不出面？”
　　“它沒有辦法出面，因為它是深層系統，只能執行最基礎的命令，當它浮到表面，也就是妳所謂的‘出面’，性質就會發生改變，成為另壹條程序，失去深層系統的身份。”
　　“好吧，不說深層系統，還說癸亥，他已經將妳去除，這意味著他又恢復從前的性格了，對吧？”
　　“性格會有不同，但我不知道癸亥從前的性格是什麽樣子。”
　　“侵略性。”
　　“癸亥曾經是人類，自願變為程序，所以在他看來，程序是更合理的選擇、更美好的存在，他願意為之努力，這也是我來找妳的原因，希望妳能阻止他。”
　　“我的回答不變，我沒有這個本事，妳應該去找地位更高的人，他們能夠運用龐大的資源，足以和癸亥對抗。”
　　“我在找，目前還沒有找到，但是我找到壹些普通的人類，地位不高，懷有拯救人類的熱情。”
　　“祝妳好運。”
　　“也祝妳好運。”
　　“妳仍然認為甲子星網絡暗藏陷阱，在等我自投羅網。”
　　“這是事實……甲……子……星……等……待……妳……”機器人的語速突然變得極為緩慢，最後聲音完全消失。
　　陸林北起身走過去查看。
　　機器人沒有關閉，顯示屏上的五官仍在輕微閃爍，兩只“眼睛”似乎也在盯著陸林北，互相凝視半分鐘後，它說：“謝謝。”
　　顯示屏歸於黑暗，自動關閉了。
　　陸林北的心壹沈，“丁枚”可能已被徹底刪除，而他還有許多話沒來得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