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無處隱藏

　　“我應該接受談判嗎？”陸林北對這位程序律師已經非常信任。
　　“站在利益的角度，我建議妳接受談判，但是妳要懂得適可而止，最好由我代表妳與檢方達成協議，妳甚至不需要出面。”
　　“還有別的角度嗎？”
　　“根據咱們的對話，我判斷妳對事實懷有強烈的好奇心。”
　　“當然。”
　　“那麽站在好奇心的角度，妳應該堅持接受庭審，因為許多文件，包括妳想看到的戰損報告，以及對妳兩次檢測的結果，都是為庭審準備的，放棄庭審，意味著放棄對這些文件的知情權，這不是必須，但是檢方極可能提出條件。”
　　“而我必須接受？”
　　“接受，對妳來說，最有利的結果是與檢方和解，不留案底，保留軍銜、職位以及相應的壹切待遇。”
　　陸林北想了好壹會，“我可以放棄知情權，但是我會用自己的方法繼續調查真相，如果檢方想要我做出承諾放棄調查的話，我不會接受。”
　　程序律師也會發出帶有嘲諷意味的笑聲，“我是壹名經驗豐富的律師，雖然沒有執法機關的各項權力，但是至少熟悉法律條文，必要的情況下，能夠做壹些粗淺的調查。妳，雖然軍銜是少校，似乎從未在軍隊中擔任過任何職務，妳想怎麽調查？”
　　“很可笑，是嗎？”
　　“妳是我的當事人，為妳的利益著想，我要對妳說實話：是，妳的想法很可笑。”
　　“既然如此，檢方沒有理由不同意，就讓壹名少校做壹點可笑的事情吧。”
　　如果沈默意味著壹楞的話，三十四號律師就是在發楞，幾秒鐘後，他說：“妳的邏輯很奇怪，但是無懈可擊。”
　　“妳仍然願意代表我與檢方談判？”
　　“只要妳還是我的當事人，我就會隨時隨地代表妳的利益。妳需要簽壹份授權書，請仔細查看內容。”
　　微電腦顯示器上出現壹份文件，雖然只是壹份授權書，卻長達五頁，三十幾項條款，陸林北要在每壹頁的指定位置上簽字。
　　“很好，請稍等。”顯示器畫面恢復壹無所有，三十四號律師顯然不喜歡“露臉”。
　　對程序的效率，陸林北最為了解，因此，三分鐘後，當律師再次開口時，他壹點也不意外。
　　“談判順利，妳看壹眼和解協議的詳細內容，然後簽字。”
　　協議比授權書更長，二十七頁，陸林北只能大致看壹遍，他的要求得到滿足，檢方沒有禁止陸林北繼續調查真相，只是提出陸林北不得違反任何軍事條例。
　　“我不能保留協議？”陸林北對其中壹條提出疑問。
　　“是的，協議檢方保留壹份，我保留壹份，妳不能保留，但是翟王星的法務委員會將記錄這件事，日後如果妳與軍方因為這起案子發生任何糾紛，我都會自動成為妳的辯護人，並且可以調用協議作為證據。”
　　“我想我應該相信妳。”
　　“妳應該相信我，我就像是妳的保險箱，如果丟失任何物品，就會失去‘保險箱’的資格，在翟王星的歷史上，曾經有七條程序律師被剝奪資格，我絕不會成為下壹個。”
　　陸林北用電子筆挨頁簽字，“好了，然後呢？”
　　“妳我之間的代理協議到此結束，最多五分鐘以後，妳會獲得自由。我們這壹行不說‘再見’，所以，祝妳生活愉快。”
　　“祝妳……辯論愉快，百戰百勝。”
　　律師消失，陸林北居然有壹點想念他。
　　僅僅過去兩分鐘，房門被打開，進來的是枚忘真，壹臉嚴肅，站在幾步以外，上上下下地打量陸林北，就是不說話。
　　“我有什麽問題嗎？真姐。”陸林北笑問道。
　　“我不知道妳是怎麽弄的，竟然讓軍方放棄起訴，但是妳還沒有重新取得我的信任。”
　　“我什麽時候從真姐這裏失去信任的？”
　　“妳自稱失憶的時候。”
　　“我現在想明白了，失憶這個說法並不準確，其實我是沒有任何相關記憶。”
　　“這不會讓我恢復對妳的信任。”
　　“暫時我還沒有別的辦法能夠證明自己的清白。”
　　“不管怎樣，妳自由了。”
　　“為什麽不是軍方的人釋放我？”陸林北對此有點意外。
　　“因為妳被借調到軍情處。”
　　陸林北壹楞，然後道：“我的軍銜又提升了？”
　　枚忘真忍不住笑了壹聲，“妳怎麽還能高興得起來？陸少校，別做升官的夢了，妳能獲得自由，而且這麽快，已經是壹場奇跡。”
　　“這樣不夠，我必須證明自己的清白。”
　　“假如真像妳之前猜測的那樣，妳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被經緯號利用了呢？這能叫清白嗎？”
　　“坐在這間屋子裏，我壹直在回憶、思考，並且反復檢索自己的數字大腦，得出的結論是我沒有失憶，我只是對時間失去了感覺，至於這是經緯號動的手腳，還是網絡線路有問題，我還沒有確定。”
　　枚忘真轉身向外走，“別想再讓我幫妳，就這樣幾句話，不會獲得我的信任。”
　　陸林北跟上去，“葉子呢？”
　　“怎麽，沒能說服我，就想對他下手？”
　　“真姐可以放心，在找到證據之前，我不會試圖說服任何人。”
　　“哼哼。”
　　陸葉舟坐在穿梭機裏，神色正常，完全不提信任與否的話題，笑道：“老北，妳可真是厲害，壹秒鐘升少校，壹秒鐘被審判，壹秒鐘重獲自由，別人壹輩子也未必能遇到壹件，妳壹下子全經歷過了。”
　　“想跟我交換嗎？”
　　陸葉舟立刻搖頭，“厲害的人首先得有壹顆厲害的心臟，至少能夠承受大起大落，我不行，升官我能受得了，審判？不如讓我死在戰場上。”
　　“沒有審判，我與軍方和解了。”
　　陸葉舟看向枚忘真，“聽到了嗎？真姐，老北說‘他與軍方和解’，輕松得好像軍方是名小商販。”
　　“他又沒說謊，輕松壹點怎麽了？非得像妳壹樣嚇得瑟瑟發抖才行？”仍是枚忘真駕駛穿梭機，駛出艙門，進入太空。
　　陸林北沒問去哪，與陸葉舟鬥嘴取樂。
　　三人到達另壹艘飛船，乘坐它前往翟王星的壹座空間站，要在那裏等候下壹步命令。
　　在空間站，陸林北看到正式調令，他被無限期借給軍情處，沒有理由，也沒有具體任務。
　　陸林北嘗試著進入網絡，想要調查是誰幹擾律師指派流程，將壹名軍方不喜歡的律師送給自己做辯護人，結果發現他在數字世界裏已經成為“不受歡迎者”。
　　剛壹進入網絡，他就被識別並且定位，雖然沒有受到阻止，但是所作所為全都會被記錄下來。
　　他已經失去在網絡中隱身的能力。
　　曾博士領頭的研究中心，還是有些真本事，經過幾次數據“榨取”之後，即便那些數據半真半假，他們仍然據此做出許多成果，其中之壹就是能夠輕松地準確識別陸林北。
　　陸林北想要進行的調查，尚未開始就已經陷入絕境。
　　壹連三天，他處於無所事事的狀態，擁有自由，但是無處可去，枚忘真與陸葉舟沒再出現，他只能繼續等候“下壹步命令”。
　　他在網上瘋狂地搜索公開信息，逐條分析，只為填充無聊的空閑。
　　翟王星與經緯號之間的戰爭仍在進行中，那次網絡入侵沒有公開，在新聞的描述裏，仍是翟王星星際艦隊包圍經緯號“殘余力量”，勝利指日可待。
　　枚忘真再露面時，陸林北已經陷入無效信息的海洋中不可自拔，明知道自己在進行過度分析，就是沒辦法停止。
　　“妳已經休息三天，為什麽比休息之前還要狼狽？”枚忘真問道。
　　“是嗎？”陸林北擡手摸摸臉，“我沒覺得。”
　　“那是因為妳壹直沒照過鏡子吧。算了，不說這些，準備跟我出發。”
　　“終於要回翟王星了。”陸林北長出壹口氣，覺得糟糕的心情是這座太空站帶來的。
　　“不能進入網絡，對妳影響這麽大？過去幾年裏妳壹直遠離機器，好像沒問題啊。”
　　“不不，與網絡無關，我是……”陸林北忽然醒悟，枚忘真旁觀者清，看得更明白，他就是因為無法在網絡中隱身而感到痛苦，於是用無效信息和過度分析來麻痹自己。
　　“妳這是壹種戒斷反應。”枚忘真道。
　　“可是……”
　　“是我們的錯，每個人都想利用妳的能力做些事情，我嘴上說不要過度，卻是對妳壓榨最嚴重的人。”
　　“那是生死存亡的特殊時刻。”
　　“人類最擅長的事情就是給自己的行為尋找理由，從來不會失敗。說這些做什麽？收拾壹下東西，跟我走吧。”
　　陸林北東西不多，全塞到壹只箱子裏，拎在手中，跟隨枚忘真出門。
　　“妳跟家裏人聯系過了？”走在路上，枚忘真問。
　　“啊，我忘了。”陸林北的家裏人只有妻子，過去三天裏，他太專註於無意義的數據分析，竟然第壹次將她忘在了腦後。
　　“以後無論如何妳不能再進入網絡，當自己是壹個普通人吧，不管碰到多大的危險，也要用普通人的方法解決。”
　　“危險？咱們不是回翟王星嗎？”
　　太空站比經緯號小得多，街道上行人眾多，大部分是軍人。
　　枚忘真扭頭看來，“老北，從現在起，妳是借調到軍情處的軍方聯絡員，跟我去趙王星工作，恐怕很長時間不能回翟王星。”
　　陸林北吃了壹驚。
　　枚忘真笑道：“好消息是陳慢遲已經登上飛船，她願意陪妳去趙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