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已死之人

　　電梯繼續下行，陳慢遲緊緊握住陸林北的手，就像垃圾入侵，大家坐在頂樓避難時壹樣，再沒開口說話。
　　快到壹樓的時候，陸林北問：“妳不想說點什麽？”
　　陳慢遲恢復從前的樣子，做什麽事情都要先想壹會，電梯叮的壹聲停住，門還沒有打開，她說：“她吻妳的時候，妳沒躲。”
　　陸林北壹楞，下意識地擡手擦擦嘴。
　　電梯門打開，外面站著許多人，引頸觀望，似乎在等大明星出場，看到兩名年輕人，都顯得很失望，任由他們離開。
　　陸林北此前陪著茹紅裳上樓，卻根本沒人記得他。
　　走出大廈，陸林北四處觀察，甚至擡頭看了幾眼，任何壹個方向都有可能射來子彈或者某種致命的玩意兒，讓他來不及解釋，來不及自救，唯壹能做的事情就是將陳慢遲的手握得更緊。
　　他沒有走向車輛，而是帶著她去往不遠處的外交公寓，說是不遠，也有幾百米的距離，要拐彎兩次，四周盡是高樓、花壇、樹木、陰影，能夠隱藏數不盡的殺手。
　　沒有子彈射來，也沒有通話請求，兩人看上去與壹般的戀人毫無區別，精心打扮，緩步行走，不管走路方不方便，身體總是挨在壹起。
　　拐過最後壹道彎，前方就是外交公寓，離應急司也不遠。
　　五六人迎面趕來，步履匆匆，將擋路的行人不客氣地推開。
　　陸林北停下腳步，將另壹只手放在腰部，做出要掏槍的架勢，其實手槍被遺落在出租屋裏，他現在沒有任何武器。
　　另壹夥從外交公寓裏跑出來，稍慢壹步，但是速度更快壹些。
　　兩夥人很快遇上，當街發生爭執，陸林北毫不猶豫地迎上外交公寓出來的人，說：“我跟妳們走。”
　　第壹夥人顯然來自應急司，頭目迅速衡量，發現己方勢單，搶不到人，只得放棄，撤退時留下壹句話，“妳們別忘了自己最後歸誰管轄。”
　　陸林北與陳慢遲在幾個人的簇擁下走向外交公寓。
　　至少沒被當街射殺，算是過了第壹關。
　　三叔的辦公室在二樓，兩人卻被帶進壹樓的某間屋子裏。
　　屋子經過簡單改造，沒有床，擺著壹些儀器，窗戶被嚴密堵住，不漏壹絲光線。
　　押送者將兩人推進屋子，沒有跟進來，在外面將門關閉。
　　陸葉舟站在門口，沖陸林北露出壹個古怪的微笑，好像臉頰剛剛被蚊子咬了壹口，還沒來得及伸手拍打。
　　陸林北沖陸葉舟點下頭，帶著陳慢遲走向房間裏面。
　　枚千重站在那裏等候，雙手插在褲兜裏，微微歪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嘴唇微張，舌頭在口腔裏輕輕劃動，像是在數自己有幾顆牙齒。
　　他們奉命除掉背叛者！
　　陸林北對此壹清二楚，不抱半點幻想，於是心裏再無恐懼，站在三步以外，凝視枚千重的眼睛，再次回想農星文的那種眼神，甚至忘了身邊的陳慢遲。
　　“妳是怎麽回事？專救女人，而且是不可靠的女人。”枚千重終於開口，聲音裏也沒有任何情緒。
　　“呃，老北不止是救女人，也救過我壹次，沒這麽賣力……”陸葉舟不知怎麽想的，在門口插入壹句，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於無。
　　“我知道關竹前的真實目的。”陸林北說，從現在開始，他的每壹句話都要力求打動對方，這直接決定他與陳慢遲能否活過今晚。
　　“那是我的任務。”枚千重冷淡地說，沒有立刻動手。
　　“妳肯定會受她欺騙。”
　　“哈，老北啊老北，妳真是壹個……我已經打探出結果，關竹前此行的真實目的是要收買或者脅迫聯委會的官員，讓翟王星放棄對第八行星的爭奪。妳橫刀奪愛的這位，就是收買的代價。”
　　枚千重禮貌性地向陳慢遲露出壹絲微笑，“請允許我說壹句，陳小姐能收買任何人，關組長眼光不錯。”
　　陳慢遲沒有反應。
　　“我不該對妳說這些。”枚千重轉向陸林北，“妳也不該做那些事情，擅自行事，是咱們這壹行最不該犯的忌諱之壹，妳應該清楚得很。”
　　“妳被騙了，關竹前，或者說大王星軍方，目的不止是爭奪第八行星，而是要壹勞永逸地解決翟王星。她要挑起壹場內戰。”
　　枚千重微微壹楞，隨即道：“證據呢？”
　　“讓我見三叔。”
　　枚千重搖搖頭，“不行。擅自行事這種錯誤，我不會犯。”
　　“妳的任務是什麽？告訴我，現在就告訴我。”陸林北停頓片刻，繼續道：“因為我，三叔已經得罪程投世和黃氏，無論怎樣也不能彌補，唯壹的辦法是往上看。”
　　“還往上？到天上嗎？”
　　“天上、太空，更大的鬥爭，遠遠超過枚、崔兩家的恩怨。”
　　“妳在說些什麽。”
　　“讓我見三叔。”陸林北再次道，在他的整個預測中，這壹關最難度過，他了解枚千重，沒有任何東西能打動此人，親情、友情、愛情，在任務面前壹文不值。
　　陸林北得寄希望於壹點奇跡。
　　“那個，老千……”陸葉舟期期艾艾地開口。
　　“閉嘴。”枚千重命令道，與陸林北對視，目光越來越冰冷，足足兩分鐘以後，他說：“希望妳會記得今天我為妳做過什麽，因為我會記得。”
　　“嗯。”陸林北點下頭，心依然懸起，沒有放松的跡象，也不打算道謝。
　　枚千重沒在現場與三叔聯絡，而是走向門口，看壹眼陸葉舟，什麽也沒說，開門出去。
　　陸林北的心這才稍稍放下壹點，帶著陳慢遲轉身。
　　陸葉舟略顯緊張地聳下肩，“也就是妳，老北，除妳以外，老千不會為任何人做這麽大的妥協，我和真姐都不行。”
　　“嗯。”陸林北又點下頭，他沒有那麽自戀，以為枚千重僅僅因為友情而放棄殺人滅口的任務，是那些話起了效果，現在他得想出另壹番話，能說服三叔。
　　“陳命師，妳好。”陸葉舟最討厭沈默，總想說點什麽。
　　“妳好。”陳慢遲先看壹眼陸林北，才吐出兩個字。
　　陸葉舟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隨口道：“妳還做算命的生意嗎？”
　　“暫時不做，以後會做。”
　　“哦，妳現在能算壹命嗎？我覺得我挺需要的。”
　　“不能，我太緊張了。”
　　“也對，這種情況下，誰都會緊張。多說壹句，妳看上去美極啦。”
　　“謝謝。”陳慢遲又看壹眼陸林北。
　　“老北，我說件事，妳別生氣。”
　　“我不生氣。”
　　“那個，如果……我是說如果，妳的遊戲帳號能給我嗎？”
　　“可以，密碼是‘農場300農場300’，數字小寫，記得把我的體內芯片拿走。”
　　“妳不用說密碼。”陸葉舟連連擺手，“我覺得那種可能性不高，老千的話，三叔能聽進去。”
　　陸葉舟正絮叨，枚千重推門進來，向陸林北道：“跟我來。”
　　外面沒有別人，枚千重帶路，陸葉舟押後，走上二樓。
　　在三叔的辦公室門口，枚千重道：“只能妳壹個人進去。”
　　陳慢遲將陸林北的手握得如此之緊，就是鐵鉗也未必能撬得開。
　　“說到關竹前，不能沒有她。”陸林北回道。
　　“她能知道什麽？”枚千重笑著搖搖頭，還是開門進去向三叔報告，很快出來，“我就知道不能讓步，讓步壹次，就得次次讓步。進去吧。”
　　陸林北剛要邁步，枚千重問道：“妳哪弄來這身衣服？”
　　“茹紅裳家裏換的。”
　　“不適合妳。”
　　“我也這麽覺得。”
　　枚千重在陸林北背上輕拍壹下，放他進去。
　　辦公室裏空空蕩蕩，助手與秘書都不在，只亮壹盞燈，三叔離開辦公桌，坐在光線的邊緣位置。
　　“三叔。”陸林北準備許多話，就是沒料到壹件事：壹站在三叔面前，他就會變成學生，越想改變心態，感覺反而更加強烈。
　　“五分鐘前，我應該將妳的死亡消息通報上去，所以，妳現在是壹個死人，妳們兩個都是。”
　　“是。”陸林北明白三叔的意思。
　　“所以妳想起死回生？”
　　“是。”
　　“嗯，我聽著呢。”
　　“大王星要在翟王星上挑起壹場內戰，關竹前正是為此而來，黃氏家族是其中的關鍵，他們雖然不直接掌控任何壹家農場，但是只要開口，仍然能讓大批農場倒向東南聯合體。”
　　“為什麽不是咱們西北合作社？”
　　“因為程投世肯接納三叔，這顯然是緩兵之計，也是預先在枚家內部鑿開壹道裂痕，以備後用。”
　　“我記得這道裂痕最開始是怎麽鑿開的。”
　　“對，是我開的頭，關竹前的目的與程投世壹致，都是要將裂痕鑿得更大些。可是，即便沒有這些裂痕，枚家也沒有多大勝算。老司長活著，或許還有壹線希望，可他死得太突然，沒來得及安排後事，枚詠歌仍以為這是壹場常規的家族之戰，未做充分準備，內戰壹旦開始，他和應急司都會崩潰。在黃氏家族的推動下，西北合作社的許多家族會倒向東南聯合體，將農場的權利轉為公司的股份。”
　　“大王星扶植東南聯合體能得到什麽好處？”
　　“第八行星，還有翟王星上的光業經營權，東南聯合體以及背後的無限公司，肯定願意向大王星和第壹光業集團付出巨大代價。所以枚家不止是要保護家族與農場，還要保護整個翟王星。”
　　“聯委會、政務部、情報總局、應急司，然後才是我，妳將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靠山推倒，而且是推入深淵，卻說什麽要保護翟王星。妳似乎忘了，我和應急司現在更需要保護。”
　　“三叔沒忘。”陸林北已經能夠抑制那股學生的心態，“三叔早有準備，程投世與黃氏是假靠山。”
　　“嘿，妳倒是挺樂觀。說了半天，妳壹點證據也沒有。”三叔不會透露任何信息。
　　“我有信息司崔家向程投世行賄的記錄，已經持續至少十年，這些錢最終全流入黃氏家族。所以內戰並非壹時興起，而是策劃多年。”
　　“按妳的說法，西北家族毫無勝算，不等內戰開始，就得搶著投降。”
　　“仍有希望轉敗為勝。”
　　“怎麽轉？”
　　“她是關鍵。”陸林北用另壹只手指向陳慢遲。
　　“她？”三叔用明顯不信的語氣反問。
　　“我？”陳慢遲晚了壹會，不信的語氣卻是壹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