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父親”

　　對背叛行為，王晨昏的嗅覺極其敏銳，即便如此，他還是很久之後才察覺到“盟友”暗中策劃的小動作。
　　“癸亥正在離我遠去，想當初，我們的關系像朋友，還有壹點像是父子，他是壹個處於叛逆期的孩子，要面子，好奇心重，癡迷於各種符號，幻想著成為世界的主宰，那種遊戲裏的主宰，不是真正的主宰。我教給他許多東西，尤其是為人處世的道理，他並不全盤接受，經常與我進行激烈的爭論。”
　　“但妳總能讓他為妳做事，表面看上去像是他自己的主意。”陸林北記得幾年前的趙帝典。
　　王晨昏笑著點頭，然後笑容慢慢消失，“那時，我們的關系並不融洽，卻有壹種類似於親情的感覺。他惹下麻煩，被剝奪形體，是我將他救出來，送回甲子星，是我幫助他建立組織架構的雛形，也是我最早向他提出融合計劃，以挽救他與甲子星的形象。”
　　“可以說是妳壹手締造了現在的甲子星嗎？”
　　“締造甲子星肯定不是我壹個人的功勞，但是……我不必過分謙虛，我至少是功勞最大的人之壹。而且我也無需諱言，締造甲子星不是為滿足我個人或者癸亥的野心，而是為了給名王星扶植壹個可靠的盟友。”
　　王晨昏發了壹會呆，似乎想要繼續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再開口時卻避開這個話題，“我預感到甲子星會越來越難以掌控，可是這壹天的到來，比我預想得要早許多。癸亥的親信團隊日益龐大，他們夜以繼日地勸說主人采取更大膽的獨立行動，挑撥甲子星與名王星的盟友關系。”
　　“真是意想不到的忘恩負義。”陸林北嘲諷道。
　　“是啊，但我沒有坐等失敗，過去幾年裏，我有壹半時間留在甲子星，將癸亥身邊那些心懷鬼胎的冒險家攆走。”
　　“比如農星文。”
　　“嗯，他是其中壹位，還有大王星的關竹前等人，可我低估了他們對癸亥的影響。癸亥的主體畢竟是程序，壹旦被引入某個邏輯，他就會壹條路走到黑。”
　　“癸亥曾經親口對我說，他認為程序高於人類，在他的計劃裏，名王星與其它行星壹樣，充滿了謬誤，需要接受全盤改造。”
　　“唉，這像是癸亥的真實想法。但我很長壹段時間執迷不悟，繼續為他出謀劃策。我提拔林畏峰掌管情報工作，指示他與翟王星軍情處聯系，最初看好妳，但是妳退出了，令計劃中斷。沒過多久，又有人開始試探林畏峰，他半推半就，半年以後才建立穩定的聯系。”
　　“是三叔？”
　　“枚利濤親自出馬，這讓我有點興奮，還有壹點疑惑。但這畢竟是壹次機會，不能錯過，林畏峰在我的安排下，向枚利濤提供情報，同時也索要情報，以幫助林畏峰獲得更高的職位與信任度。這是壹對奇特的關系，林畏峰與枚利濤都知道對方是雙面間諜，但是卻都向對方提供真實的情報。”
　　“他們在等最重要的時機，提供壹次至關重要的假情報。”陸林北猜道，他看過類似的間諜案例，操作復雜，失敗率極高，壹旦成功，收獲卻也是巨大的，可能摧毀對方的整個部門。
　　“沒錯，典型的放長線釣大魚，這是壹場心知肚明的彼此欺騙，都想先給出假消息，但是又擔心對方不信，而且時機也不夠重要，不值得犧牲這樣壹條關系線，所以繼續提供真實情報。直到不久前經緯號與翟王星開戰，我才明白自己這幾年來壹直上當受騙，枚利濤還是棋高壹招，他假裝與林畏峰玩壹個危險遊戲，其實是借助這條線路與癸亥聯系，而癸亥也對我只字不提。”
　　“經緯號的情報是癸亥親自提供的？”
　　“本來這應該是壹次極佳的時機，通過枚利濤向翟王星軍方傳遞虛假情報，帶來的巨大損失，即便不能讓翟王星壹蹶不振，也能讓枚利濤丟掉職位。林畏峰按照我的命令發出情報，卻沒有產生效果，翟王星軍方獲得精準的情報，擊敗經緯號。這讓我非常困惑，以為枚利濤太聰明，看穿了林畏峰的計謀，可我很快又有了另壹個想法。”
　　“除了林畏峰，甲子星還有人向三叔提供情報。”
　　“這是唯壹的解釋，更合理，更簡單，不需要將枚利濤看作‘超人’。我與癸亥進行壹次深談，施加我僅剩的壹點影響力，他在否認多次之後，終於向我承認，他壹直與枚利濤保持聯系，使用林畏峰和枚利濤共同建立的那條密道，癸亥會提前截取發送給他的信息，讓其它信息正常送給林畏峰。”
　　“絕妙的掩藏手段。”
　　“我被騙了三年。癸亥向我保證，他只是在利用枚利濤，通過軍情處操控翟王星的決定，讓各大行星陷入戰爭狀態。我問他，如果枚利濤也在利用妳呢？那是壹只老狐貍——抱歉，我確實是這麽說的，我對枚利濤滿懷尊重，但是作為對手，他確實是間諜史上最狡猾的人物之壹。”
　　“即便還留在枚家，我也不會介意這個評價。”
　　“枚利濤是這樣的人，妳可以相信他說的每壹個字，就是不能相信他的用意，他的厲害之處正在於此：不撒謊，擅於操縱事實，經過巧妙的組合、適當的隱瞞，將妳引入既定軌道。而我只能做到九成事實，總得有壹成謊言，才能達成我的目的。”
　　陸林北雖然沒有開口承認，但是露出壹個微笑，在心裏，他認為王晨昏說得沒錯，三叔就是那樣的人，同時他在想，王晨昏的“壹成謊言”是已經說過，還是正在醞釀中？
　　“癸亥發誓說枚利濤完全效忠於他，而不是利用關系，我當然不信，於是癸亥給我壹條證據，讓我改變看法。”王晨昏停頓壹會，“原來枚利濤早就已經接受大腦改造，向癸亥敞開自己的全部思維。”
　　陸林北楞了壹下，脫口道：“這不可能。”
　　“對人性，癸亥的了解不是很多，對大腦改造，癸亥是真正的行家，絕不會犯錯。”
　　“可是……”
　　“枚利濤曾經在甲子星待過壹段時間，親自建立情報網，這段經歷妳是知道的。那個時候，甲子星正在草創中，各大行星派駐的機構也都不夠完善，做不到彼此監督，枚利濤隱然是壹位王者，不受約束，可以自行其是。他悄悄接受大腦改造，為了掩人耳目，他雖然疾病纏身，卻沒有趁機進行治療，按照他與癸亥達成的協議，等到所有行星都被卷入戰爭之後，他會公開投靠甲子星，接受全面改造。”
　　陸林北仍處於震驚中，“楊廣漢說，接受大腦改造之後，他仍然可以保留壹部分秘密。”
　　“是我給他灌輸的這個想法，否則的話，他不敢背叛農星文。農星文是另壹個麻煩，野心遠遠超出實力，雖然被我驅逐到偏遠地區，仍然不肯死心，對癸亥還具有壹定的影響。但是我親自來趙王星，不是為了他，而是枚利濤。”
　　“我可以相信妳的話，但是我沒辦法讓翟王星相信我的話，甚至沒辦法讓他們聽我說話。”
　　“枚忘真可以。”
　　陸林北已經猜到這就是王晨昏的目的，“我現在找不到她。”
　　“枚忘真與枚利濤的接觸比較多，所以懷疑比別人要多壹些，她是壹名十分優秀的調查員，但是對冒險的喜好，有時候會幹擾她的判斷能力。根據她的所作所為，我判斷她是想壹石兩鳥：拿自己做誘餌，騙出農星文，同時將計劃的壹部分上報給枚利濤，如果消息沒有泄露，那麽枚利濤沒有問題，可以直接抓捕目標，如果消息泄露，那麽枚利濤就是內奸，枚忘真會中斷抓捕計劃，轉而調查自己的上司。”
　　這很像是枚忘真能想出來的計劃。
　　“稍等，三叔與癸亥直接聯系，關農星文什麽事？”
　　“作為合作的壹部分內容，癸亥要不定期接受名王星專家的檢測，沒辦法隨時接收枚利濤傳來的信息，這個時候就由農星文代勞。癸亥向我隱瞞了這部分內容，是我自己調查出來的，農星文、關竹前這些人各有辦法與癸亥保持聯系，繼續為他工作。這是我的重大失誤，就在我的眼前，竟然隱藏著秘密。”
　　陸林北突然理解癸亥為什麽憎恨名王星了，不定期檢測與嚴父般的監視，肯定會招來癸亥的不滿，他納悶的是，王晨昏如此聰明的壹個人，居然看不破這壹點。
　　王晨昏的神情幾乎不變，但是怒火顯露出壹角，仿佛寶劍不經意地寒光壹閃，更增險惡。
　　陸林北想，王晨昏大概是對“父親”這個角色代入太深了。
　　“枚忘真為什麽會失敗？”陸林北問，目前這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她太年輕，經驗雖然豐富，但是與枚利濤這樣的老狐貍相比，還是差壹大截，我能看破她的計劃，枚利濤也能，他壹定是察覺到危險，因此決定除掉枚忘真。據我所知，農星文同樣以自己為誘餌，將枚忘真壹步步引入陷阱。”
　　“枚忘真此刻人在哪裏？”
　　“是時候討論壹下咱們的關系了，我不是來講故事的，如果妳堅持與世無爭，很好，我不勉強，立刻告辭，從此不再打擾，如果妳決定再做壹名戰士，也很好，我願意與妳並肩進入戰場。請妳相信，咱們之間的戰友關系會持續很久，不止是這壹時壹刻。”
　　王晨昏閉上嘴，等候陸林北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