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理發師
星諜世家 by 冰臨神下
2022-2-21 19:41
標準星際紀元300年5月11日,七大行星的人類共同歡慶每年壹度的地球日,熱鬧的場面跨越太空實時直播,雖有幾分鐘的延遲,無傷大雅。
與許多節日壹樣,這天原本是悲劇的紀念日——300年前,地球文明毀於壹旦,只剩下少量人類在開發不久的行星上繼續繁衍生息——年復壹年之後,悲劇逐漸淡去,節日得以保留,成為能與元旦並列的重要日期之壹。
最盛大的節日場面要數高空電磁煙花表演,黃昏時分,風輕雲淡,高空開始顯示五顏六色的畫面,主題年年不同,持續幾個小時,高峰時段,往往能夠覆蓋數十乃至幾百平方公裏,而且不止壹處,保證各地的居民只要擡起頭來,就能觀賞到這壹美景。
這也是幾大行星比拼實力的時候,暗地裏較勁,即使比不過,也不能顯得太過虛弱。
“都是錢哪。”理發師邵雲願擡頭看了壹會,覺得脖頸難受,於是說了這樣壹句,轉身回到店裏。
此時此刻,邵雲願還不知道壹個天大的餡餅即將掉落在自己頭上。
他是翟王星人,住在翟京市的老城區,擁有壹家不大不小的理發店,二十三歲時進入這個行當,壹幹就是二十多年,生意壹年比壹年穩定,身軀壹月比壹月寬厚,須發壹天比壹天減少,唯壹不變的是手藝,還跟從前壹樣平庸,早已跟不上流行的時尚,店裏的機器也都是十幾年前的陳舊品。
對此,邵雲願自有壹套解釋:理發是機器做的活兒,人工理發不過是個噱頭,忙了半天,與機器相比,只有百分之壹的區別,可能還不如機器,真正的理發師應該是心理專家——心靈理發專家的簡稱。
說得直白壹些,理發師的主業應該是陪客人聊天,邵雲願稱之為“社交組織活動”,他就像聚會上掌控場面的主人,制造話題,引導話題,或是添油加醋,或是釜底抽薪,確保每壹位客人都能參與進來,享受壹兩個小時的快樂。
吃這壹套的客人不是很多,窮人對機器理發沒有意見,只要價格低廉就行,至於能出得起錢的客人,還是願意接受人工理發的“噱頭”,為那百分之壹的區別多付幾倍、幾十倍的價錢。
邵雲願搬出老城區、進軍新中心的夢想壹直沒有實現。
他早已習慣“生活不會再有起色”這個有些悲哀的念頭。
店面不大,布置成半圓形,均勻擺放七張座椅,中間三張的背後立著理發的機器,壹臺算是完好,壹臺時不時會出些小毛病,給主客雙方帶來尷尬,另壹臺淪為擺設,修不好,也沒有被挪走。
因為是假期,客人比平時多,七張椅子都被占用,多是附近的老鄰居,習慣在這裏理發、聊天,這是他們能負擔得起的少數愛好之壹。
有兩名陌生客人,他們看樣子還都年輕,與店裏的衰敗氣象格格不入,卻沒有年輕人的朝氣,坐在那裏幾乎不動,也不開口參與交談,目光極少與人接觸,像是在街上走累的遊客,以理發為借口,進店裏休息壹會。
無論怎樣,他們走的時候都要付錢,這是邵雲願沒有開口攆人的唯壹理由。
其他五人都是熟客,正熱情地爭論哪裏的煙花表演最為精彩。
爭論進行壹陣了,正進入無聊階段,誰也不能說服對方,語氣中漸漸多了壹些火氣。
邵雲願回來得正及時,立刻轉移話題,“說來說去,用的是電,花的是錢,今年是七星比拼,明年可就是八星嘍。”
即便是在全民歡慶的壹天,“八星”仍是極具熱度的話題。
“真是意想不到,三百多年前開發的壹顆行星,按理說要麽早被證實開發失敗,要麽被遺忘得幹幹凈凈,怎麽突然間就冒出來,說是已進入成熟階段,可以接受人類移民了呢?我覺得不對勁兒,這裏面大有蹊蹺。”邵雲願補充道,為話題指明方向。
“陰謀”總是吸引人心,壹人開頭,眾人緊隨,順口開發出各種匪夷所思的理論。
比陰謀更吸引人心的是財富,話題很快轉為新行星的價值,時不時有人目光呆滯幾秒鐘,那是他在通過體內的芯片檢索剛剛出爐的新聞,為聊天增添新材料。
天大的餡餅就在這時露出誘人的壹角。
“嘿,看到了嗎?”壹名熟客興奮得音調驟高,“星聯剛剛做出決定,將要參照繼承法確定新行星的所有權!”
“哪家公司這麽幸運?怕是早就不存在了吧?”
“不是公司,是擁有公司的某個家族,或者就是某個人……”
突然間,店裏的人不約而同閉嘴,同時進入目光呆滯的狀態,大量新聞像火山噴發壹樣出現在網絡上,標題後面全帶著至少壹個驚嘆號。
“宜星公司……沒聽說過。”
“公司早就沒了,有個大股東,還有許多小股東,獲益最多的應該是大股東吧?”
“當然。大股東姓邵,繼承人……說是正在確定,但是肯定會有。”
“整整壹顆行星啊,那上面的機器,還有光業農場,全歸邵家?這也太離譜了吧。”
“三百年了,邵家的後代得有壹大堆了吧?再說還有其他股東呢,子子孫孫,怕是得有幾十萬人。”
“剛出的新聞,說新行星是邵氏當初以家族資金開發的,不歸宜星集團所有。”
“整顆行星只歸壹家人所有?真是……咦,老雲,妳不是姓邵嗎?該不會是繼承人之壹吧?”
“哈哈……”邵雲願笑得有些假,“我要是繼承人,給妳們每人壹張終生免費理發券。”
“真是小氣。”
“外面天都黑了,老雲還做白日夢吶。擁有那麽大壹家公司,邵氏後人現在也該是大家族,怎麽會做理發的行當?”
客人們大笑,邵雲願跟著嘿嘿地笑,接受嘲諷原本就是重要的工作內容,他習以為常,今天卻有幾分不自在。
客人們聊了又聊,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後,壹壹離開,那兩名陌生的年輕人最後起身,乖乖付錢,沒說壹個字的廢話。
邵雲願勉強保持鎮定,其實已經魂不守舍,失去了大半判斷力,沒有註意到陌生客人臨走時投來的奇怪目光。
入夜剛剛壹個小時,外面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半空中的電磁煙花還在延續,邵雲願沒有心思再做生意,鎖閉門戶,關掉燈光,遮蔽窗口,翻箱倒櫃,找出許久不用的微電腦,然後坐在壹張椅子上,開始搜索家譜。
他很謹慎,沒用體內的芯片。
邵氏沒有現成的家譜,得通過壹份份出生證明向上回溯,而且只能查找本人的譜系。
半小時以後,邵雲願中止微電腦運行,呆坐不動,半天才回過神來。
確認無誤,他真是那個邵氏家族的後人,巧合的是,宜星開發集團在地球時代的董事長叫邵新願,與八世孫的名字只差壹個字。
這位董事長似乎只有壹個孫女幸運地躲過壹劫,流落到翟王星,邵雲願就是她的後人,幾經輾轉,總是頑固地保留“邵”姓。
“原來就是為了這壹天。”邵雲願身上忽然間出了壹層細細的透汗,手臂壹松,微電腦掉在地上,他跳立起來,沒去揀地上的東西,而是繞圈行走,步伐既大且快,小小的店面越發顯得局促。
還有許多事情無法確定,比如邵氏的後人究竟有多少位?繼承權如何分配?星聯的決定會不會再次改變……
可喜悅已經膨脹起來,充滿心室,溢出身軀,正到處尋找空隙想要沖出房間。
“沒準是壹場空。”邵雲願喃喃道,必須給自己澆壹點涼水,可無論如何沒法保持冷靜,於是開鎖推門,加入到外面的人群中去。
街上擠滿了人,車輛像粘稠的糖漿壹樣緩緩流動。
半空中的煙花表演還沒有結束,這時出現的是壹艘巨型宇宙飛船,長達十幾公裏,近乎懸浮不動。
真正的飛船不可能如此靠近行星,這艘幻象極為逼真,似乎隨時都會重重地壓在城市上頭。
邵雲願原本對飛船不太感興趣,這時卻擡頭欣賞好壹會,因為他突然想到,自己可能即將擁有這樣的壹艘龐然大物。
不止是飛船,壹切在他眼裏都有了不同含義,比如這街上的行人與車輛,不久前還是他生活的壹部分,現在卻變得渺小許多,邵雲願甚至覺得是在“俯視”眾生。
有人撞了他壹下,扭頭咒罵壹句,責怪他不該無緣無故站立不動。
邵雲願微笑以對,懶得回應,他的思緒正在飛往那顆尚未正式命名的第八顆行星,哪怕只是占有萬分之壹的份額,也將是難以想象的巨大財富,遠遠超出這條街上,不,整個翟王星上,所有個人的資產。
老城區遍布娛樂場所,大都廉價,邵雲願過而不入,去往三條街以外壹家比較高檔的酒吧。
這裏的服務員都是活生生的人類,不像其它地方,收費、供酒全是自動系統,連個人形的機器都沒有。
昂貴的價格沒有擋住顧客,酒吧裏擠滿了年輕人,嘈雜聲壹刻不停地刺激耳膜,邵雲願擠在人群中要到壹杯酒,站在櫃臺外面喝了壹口,失望地發現並不比廉價酒吧更好喝。
長長的櫃臺後面共有五名侍者在忙碌,動作嫻熟而高效,幾乎與機器人壹樣。
只喝壹杯酒,邵雲願匆匆離開,重新回到街上,默默地感慨韶華不再,想當初,他也曾與這些年輕人壹樣,成群結隊地掃蕩每壹處遊樂場所,半個晚上就能花光壹周的收入。
他繼續進出酒吧,壹家接壹家,最多喝兩杯,遠離自家所在的街區,以免遇上熟人。
今天晚上,他不想與熟人見面,以後可能也不會再見面了,他想,很快做出調整,有些人得見,尤其是那些曾經小瞧他的人。
他有過三次戀愛經歷,都沒能修成正果,他經常為此感到後悔,現在卻只有慶幸。
“看到新聞,她們的表情壹定很有趣。”邵雲願小聲說,為每壹位前女友多喝壹杯。
從第十家酒吧出來之後,他已經醉了,腳步踉蹌,心思從雲端稍稍跌回來壹些,認認真真地考慮如何使用將要到手的財富,壹間壹間地設計未來的房屋……
不知不覺間,邵雲願深入老城區核心地帶,這裏全是比他還要古老的高樓,街道上到處都是積水的坑窪,但壹些最好的小店就隱藏其中,物美價廉,經常能碰到有趣的人物。
邵雲願好久沒來這裏了,今晚,他要徹底放松壹下。
他就是邵氏後人,就是壹顆行星的繼承人,對此,邵雲願已經確定無疑,相信很快就能得到官方的正式通知,到時候再也不會如此輕閑。
這壹帶的行人少了許多,經常隔著幾十米才有壹處亮光,邵雲願不怕,他對這裏的街道了若指掌,閉著眼睛也不會迷路。
迎面走來壹夥少年,大概七八人,邵雲願醉得再厲害,也要避讓壹下,成群少年向來是老城區三大公害之壹,沒人願意與他們爭路。
少年們沒來由地哈哈大笑,明明已經擦身而過,其中壹人轉身向地上啐了壹口,大聲問:“老家夥,殯儀館怎麽走?”
少年們笑得更大聲,邵雲願沒敢回嘴,甚至沒敢多看壹眼,但是心裏已經做出決定,新行星絕不歡迎這些人,更不會建壹堆高樓大廈,若幹年之後淪為無良少年的遊樂場。
邵雲願被撞了壹下,不輕不重,那人也不道歉,快步走過,看不清年紀與相貌,也不知是否那夥少年中的壹員。
邵雲願靠墻站了壹會,感到壹陣陣的頭暈,再喝壹杯就回家,他想,卻遲遲不能邁動腳步。
有人跑過來,粗魯地壹把抓住他的右臂。
邵雲願失去最後壹點力氣,順墻慢慢坐下,借助昏暗的光線,他看到壹張略顯熟悉的面孔,他很快記起來,這是黃昏時坐在他店裏的兩名陌生客人之壹。
又有腳步聲接近,另壹名陌生客人也出現,臉上露出明顯的驚訝神情。
“是妳動手!”後到者壓低聲音說。
“笨蛋,怎麽會是我?”先到者松開手掌,後退半步,望向少年們消失的方向。
邵雲願感到奇怪,想要擠出壹個職業性的微笑,卻是力不從心,他低頭看了壹會,終於認出衣服上的壹大塊深色居然是血跡,而他壹點也沒覺得疼痛。
真是奇怪,他想,再也沒有擡起頭。
兩名陌生人互視壹眼,突然拔腿就跑,方向相反,半空中的巨型飛船剛剛消散,正在呈現那顆有待繼承的第八顆行星,個頭縮小許多,上面的建築仍清晰可見,甚至能看到緩緩蠕動的大批機器設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