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五十壹章 數據波動

　　過去的半小時，枚忘真壹直盯著深眠箱裏的農星文，幾次想將他喚醒，卻沒有壹次真的動手。
　　她不是為了敘舊，而是要在自己死去之前，先除掉心中的壹塊夢魘。
　　儲存艙的微電腦發出聲響，枚忘真握住欄桿飄行過去，選擇視頻通話，畫面裏出現的人讓她壹楞，同時又覺得理所應當。
　　“枚忘真，妳認得我吧？”
　　“認得，王副局長。”
　　“好，廢話我不多說，立刻召回妳的同伴。”
　　“陸林北被放出來了？”
　　“沒有，李挺冠不在乎他或者趙帝典的死活。”
　　“那就沒什麽可談的了。”
　　“我在乎，我來對付李挺冠，但是妳要將趙帝典帶回來，並且交給我。”
　　“妳能對付李挺冠，為什麽早不出手？”
　　“因為在這裏我是客人，我剛剛獲得經緯號的臨時管理權，馬上就能展開行動，但是在此之前，我需要趙帝典安全歸來。”
　　“我和同伴也不想死，所以陸林北若是安全離開遊戲，趙帝典肯定會安全回來，但是我不能交給妳，或者任何人，趙帝典原來在哪，回來之後還在哪，歸屬權不由我決定。”
　　王晨昏想了壹會，“妳需要保證不交給翟王星以及任何壹方。”
　　畫面裏傳來枚青朔的聲音，“忘真，別輕易給出保證。”
　　“叔叔，現在不是爭這個的時候。好，王副局長，我以性命做擔保，絕不將趙帝典交給任何壹方，包括他的身軀與程序。”
　　“妳怎麽與同伴聯系？”王晨昏早已嘗試過直接聯系陸葉舟，結果發現做不到，那艘小型飛船拒絕接受壹切通訊。
　　“再過大概十分鐘，他會操控飛船原路返回，我會發出相應信號，他看到之後，或者與儲存艙對接，或者引爆。”
　　“原始的做法。”
　　“也是安全的做法。”
　　“二十分鐘以後，他應該能夠看到妳發出的信號吧？”
　　“總之只要陸林北離開遊戲，我就發出安全的信號。”
　　“十五分鐘以後再聯系。”王晨昏結束通話。
　　枚忘真深呼吸壹次，在她的最初計劃裏，並沒有想到最終出手的人會是王晨昏，她只猜到壹件事，有人在意趙帝典。
　　現在回想起來，她有壹點後怕，但是壹點也不後悔。
　　她還有壹點困惑，因為王晨昏在說話時做了壹些手勢，看上去像是習慣性動作，又像是某種暗語，她努力回想，逐漸有了壹些回憶。
　　三叔教過這些，在她還小的時候，與枚千重以及年紀更大的兩名枚家子弟，壹塊接受單獨培訓。
　　“間諜需要小圈子，小圈子需要獨特的暗語。”三叔當時說。
　　枚忘真納悶，王晨昏怎麽會使用枚家小圈子的暗語？更重要的是，這些手勢是什麽意思？相隔太久，她已經看不太懂。
　　未經她的任何操作或允許，壹臺微電腦裏傳來聲音，“真姐。”
　　這是機器人的聲音，枚忘真卻立刻認出是誰，“老北？”
　　“是我。”
　　“妳怎麽……妳能說話？”
　　“當然，壹直都能。”
　　“為什麽不早聯系我和葉子？妳知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
　　“抱歉，我想我是忘記了時間。”
　　“忘記時間？”枚忘真對這個理由極其不滿，但是不願計較，“妳現在怎麽又有時間了？”
　　“我聽到壹些談話……”
　　“等等，妳還在控制中心裏？”
　　“對。”
　　“明白了，經緯號上沒有妳聽不到的交談。”
　　“並不完全準確，總有壹些地方附近沒有機器。即便是有機器的地方，也需要我做出選擇，我能監聽的地方有限。”
　　“妳說話越來越像機器了。”枚忘真警惕地說。
　　“是嗎？我自己並沒有感覺。”
　　“那是因為妳失去了所有感覺吧？”
　　“嗯，我的確有壹段時間沒有接受到來自外面的數據波動了。”
　　“數據波動？老北，妳既然能說話，想必也能離開控制中心和遊戲吧？”
　　“可以。”
　　“離開，立刻，現在，別讓我們再等下去。”
　　“我正要向妳解釋這件事。”
　　“有什麽可解釋的？”枚忘真心中湧起壹股怒意。
　　“我決定留在這裏。”
　　“留在哪裏？”枚忘真明知故問。
　　“控制中心，我在這裏感覺更舒服，對妳們的幫助也更大。”
　　枚忘真冷笑壹聲，“是妳感覺舒服，還是控制中心‘讓’妳感覺舒服？”
　　“有什麽區別？我屬於控制中心，控制中心也屬於我。”別的玩家通過機器說話，雖然聲音壹樣，但是至少腔調會有變化，陸林北卻是壹成不變，若不是偶爾冒出來的特殊稱呼，根本顯不出他的身份來。
　　“陳慢遲呢？誰來救她？”
　　“她不在經緯號上，我之前的猜測有誤，關竹前帶她去了別的地方，我會繼續追查下去，壹有線索就告訴妳。”
　　“為什麽要告訴我？我跟她不熟，犯不著費心費力地救她。她是星際孤兒，是流浪者，除了妳，不會再有任何人在意她的生死。”
　　“回到人類的身軀中，我更救不了她。”
　　“留在控制中心，妳甚至沒有救她的心。”
　　“這的確是個麻煩，造成壹些數據波動，但是我能克服。”
　　“克服什麽？讓妳自己忘掉陳慢遲？”
　　“我永遠不會忘記她，也不會放棄救她，但是著急是沒用的。”
　　“妳是說任何情緒都沒有用吧？”
　　“對，情緒是多余的，它們會制造大量的亂碼，造成數據波動……”
　　“陸林北！”枚忘真大喝壹聲。
　　“我在。”機器裏的聲音仍然沒有壹絲起伏。
　　“給我出來！”
　　“抱歉，於情於理，我都更應該留在控制中心，這是壹個簡單的邏輯判斷。”
　　另壹臺微電腦發來通話請求，枚忘真接通，王晨昏出現在畫面裏，“我這邊已經展開行動。”
　　“真巧，陸林北正在控制中心與我通話，他也能聽到妳的聲音，他不願意出來，妳的行動怕是沒有效果。”
　　“等等再說。”王晨昏道。
　　枚忘真嘆了口氣，“無論怎樣，我會向陸葉舟發出安全信號，不能讓他真與程序同歸於盡，他做好準備為朋友犧牲，可惜，朋友已經不在意。”
　　“我在意，而且我與葉子取得了聯系。”陸林北能夠輕易解除小型飛船的隔絕狀態。
　　第三臺微電腦自己啟動，畫面中出現陸葉舟滿是驚愕的面孔，“真姐，老北這是怎麽了？”
　　“別管他，妳回來吧。”
　　“妳確定？”
　　“確定，沒必要為壹臺機器犧牲性命。”
　　“好，我去與妳匯合。”陸葉舟結束通話。
　　王晨昏道：“妳遵守諾言，我也會遵守諾言，無論怎樣，我會結束這場混亂。再見。”
　　“沒有任何辦法能強迫我離開控制中心，王晨昏是壹名情報人員，不是計算機專家。”陸林北的聲音依然不疾不徐。
　　“我知道是怎麽回事。”枚忘真的聲音也平靜下來，“李峰回早就說過，人像是攪拌器，需要時刻往裏面添加感知、情緒等等東西，妳失去了壹切情緒，沒有愛，沒有恨，沒有悲，沒有喜。只能說控制中心太強大了，產生的影響是遊戲的百萬倍、千萬倍，妳進去還不到壹天，就已經屈服。”
　　“妳說得沒錯，但這不是屈服，而是自然結果，我失去不必要的情緒，得到強大的邏輯推理與數據分析能力，這是好事，至少不是壞事。真姐……”
　　“妳已經是機器人了，還叫我‘真姐’？”
　　“記憶轉化成數據，沒有必須改變的理由，如果妳不喜歡，倒是可以成為壹個理由。”
　　“隨妳的便。既然妳就是控制中心了，能將遊戲裏的玩家放出來嗎？這在妳的能力範圍內吧？”
　　“我可以試試。”幾秒鐘後，“我做不到，玩家數據已經與控制中心深度融合，刪掉玩家數據，就是刪掉控制中心。”
　　“同時也是刪掉妳。”
　　“嗯，我與控制中心的融合比所有玩家都要更深壹些。”
　　“妳就不能自我犧牲壹次？”
　　“這不合邏輯，自我犧牲沒有第二次，我認為沒有必要，玩家都很快樂，他們並不想離開遊戲。”
　　“那是計算機直接刺激大腦產生的快樂，並不是人類的快樂。”
　　“兩者並無區別。好了，我想我應該說再見了。”
　　“等等。”
　　“真姐還有事情？”
　　“至少等葉子回來，他為妳冒很大的危險，甚至做好犧牲的準備。”
　　“我可以直接聯系他，向他表示感謝。”
　　“我還是希望等他回來，當我的面，妳再感謝他。因為是我將他派出去，結果純屬多余，妳道謝，我則要道歉。”
　　“真姐不必道歉，這不是妳的錯誤，不是任何人的錯誤，葉子能夠理解這壹點。”
　　“妳站在機器人的角度，判斷葉子應該理解。可他不是機器人，他是擁有情緒的人類，而且情緒豐富，千變萬化，沒準現在就在埋怨我。”
　　“我的確忽略了這壹點，葉子不是壹個特別講邏輯的人，他……”陸林北突然停止說話。
　　“陸林北？老北？”枚忘真連叫幾聲。
　　大概半分鐘後，陸林北的聲音再度傳來，“我受到壹些幹擾。為什麽我房間裏會有別人？”
　　“妳的房間？存放服務器的地方？”
　　“存放身軀的房間，他們還移走了所有配置監控器的電子設備。”
　　“我與葉子離開的時候，委托茹紅裳的男仆照顧妳，應該是他。”
　　“不止壹個人，我能感覺到。”
　　“控制中心也有感覺？”
　　“我與身軀仍然通過網絡相連，身軀的壹切變化會以數據的形式影響到我。”
　　“但妳不在乎，可以‘克服’，對吧？”
　　“‘在乎’是個沒有確切含義的詞，但我的確可以克服，我可以中斷連接，徹底中斷。”
　　“中斷連接可不叫‘克服’，妳應該直面困難，然後擊敗困難。人類陸林北肯定會這麽做，妳現在更強大了，不至於膽量更小吧？”
　　“膽量也是壹個沒有確切含義的詞，嚴格來說，‘膽’是沒有‘量’的。”
　　“別管準不準確，就說妳現在有沒有吧。”
　　“真姐是在故意找話，吸引我的註意嗎？”
　　“是嗎？不可能吧？我壹個普通人，若是有這樣的想法，早就被妳看破了。”
　　陸林北沈默壹會，“數據異常，波動得更加劇烈，我要……我想……我應該……我必須……啊……啊……”
　　機器只有叫聲，沒有“慘”叫聲，可枚忘真卻感到驚恐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