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真相（下）

　　齊天宮，旗幟招展。
　　戍守的兵衛分列兩旁，猴子帶著大隊人馬匆匆走過，面色凝重。
　　壹路走進書房，停下了腳步，他背對著眾人緩緩地說道：“妳們先出去吧。這壹段時間大家都辛苦了，稍後會論功行賞。黑子，安排壹下二師兄和四師兄的住處。兩位師兄也辛苦了。”
　　幽泉子與伊圓子默默地點頭，其余眾人皆面面相覷。
　　猶豫了半晌，黑子微微躬身道：“諾。”
　　正當眾人要離開之際，猴子又冷冷地補充了壹句：“風鈴，妳留下來。”
　　風鈴眨巴著眼呆呆地站著。
　　房門合上了，偌大的書房裏，只剩下猴子與風鈴。靜默得令人害怕。
　　許久，風鈴有些慌了，她輕聲道：“猴子，妳聽我說，那生死簿上寫的也許是假的……”
　　“假的？”猴子從腰間摸出了那片從生死簿上撕下來的紙，重重拍在桌上：“那上面本來就是空白，哪裏來的真假之說？”
　　“空白？”風鈴整個怔住了。
　　緩緩回過頭來，猴子冷冷地盯著風鈴，低聲道：“壹直以來，我最信任的就是妳。對妳的信任，甚至超過對楊嬋的信任。現在我只想知道，妳為什麽要把它藏起來。”
　　“空白……”風鈴還在呆呆地看著桌上枯黃的紙張：“妳不是說，這就是記錄雀兒轉世的壹頁嗎？怎麽會……”
　　“被佛道兩門的秘法同時封住了，只有同時通曉佛道兩門秘法的大能和雀兒本身，才能看到上面的內容。”猴子緩緩攥緊了拳頭砸在桌上，壹臉的怒意，卻是咬牙笑了出來：“同時通曉佛道兩門……媽的，不用說，壹定是太上老君了，只有他才能做到。”
　　“雀兒本身……才能看到……”風鈴呆呆地眨巴著眼。
　　“妳看到這上面的內容了？”猴子半瞇著眼睛問道。
　　“沒……沒有。”風鈴連忙搖頭。
　　“妳自己壹眼都沒看就準備將它藏起來？”
　　“不……不是。”
　　“那妳究竟是什麽意思？”
　　猴子靜靜地盯著風鈴，風鈴低著頭，手不自覺的揪著自己的裙角，壹動不動地站著，憋紅了臉。
　　偌大的書房裏安靜得只剩下風呼呼從窗欞透入的聲響。
　　“有幽泉師兄的咒法，只要晃壹眼，妳就可以辨別出這就是我要找的……”許久，猴子深深吸了口氣，嘆道：“算了，我不想和妳計較那麽多。妳先回去吧。往後，雀兒的事妳不要再插手了。”
　　說著，猴子緩緩背過身去。
　　那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冷漠。
　　風鈴依舊靜靜地站著。
　　“沒聽懂嗎？”
　　緩緩擡起頭，風鈴睜大了眼睛，強撐起笑臉，低聲問道：“猴子，我可以問妳壹個問題嗎？”
　　“問。”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妳雀兒真的轉世了，妳會怎麽對待她的今生？”
　　“什麽怎麽對待？等她壽元將盡之時打入地魂，這不是早就定好的嗎？”
　　“如果她也修仙呢？”她仰著頭，眼巴巴地望著猴子。
　　側過臉，猴子厲聲道：“那就殺了她！直接打入地魂！”
　　……
　　庭院中，楊嬋呆呆地坐著。
　　“大聖爺已經回來了，現在正在書房中。他遣散了眾人，只留下風鈴小姐，也不知道在說什麽……”
　　低頭靜靜地呆了許久，楊嬋輕聲問道：“他找到要找的了嗎？”
　　“好像沒有。”那小妖恭恭敬敬地答道。
　　微微頓了頓，小妖又接著問道：“黑子將軍說大聖爺心情不好，不要去打擾大聖爺，所以……丞相讓小的請聖母明天，繼續上朝。”
　　楊嬋的嘴角微微上翹，卻始終沒能綻露笑容。
　　“跟他們說，知道了。”
　　……
　　書房中，風鈴依舊靜靜地，呆呆地望著猴子。
　　“非……非得這樣嗎？可是……可是她的今生是無辜的。”
　　“壹百多年了，我壹刻都不曾忘記。”猴子攥著拳頭，咬著牙道：“妳知道她對我意味著什麽嗎？”
　　風鈴怔怔地望著眼前的這只猴子。
　　“在我最最落魄的時候，是她陪在我身邊，在我被老虎追得走投無路的時候，是她為我引的路。在我被獵人困起來的時候，是她舍命救我……”
　　“我壹無所有的時候，她把什麽都給了我。我現在有能力了，應該忘記她嗎？”
　　“我不會忘記她的，永遠都不會忘記。”
　　“如果不是我硬拉著她出海尋仙，根本就不會……”
　　他的拳頭攥得越發緊了，微微顫抖著。
　　“妳以為她對我意味著什麽？”
　　“為了她，我可以反天，我可以和太上老君正面叫板，我可以背棄師門。為了她，我什麽都敢做！”
　　“因為……因為，如果因為任何理由而放棄，我他媽就只是個人渣！我他媽就只是個人渣！”
　　“別說是殺壹個人了，我發過誓，就是整個三界都反對，我也要履行諾言！”
　　風鈴呆呆地望著這只淚流滿面的猴子。
　　“沒有什麽能阻止我，沒有！”
　　“我之所以壹直不去地府，不是因為我忘記了，而是因為我知道自己還不夠強大……不想那麽快跟太上老君撕破臉皮。”
　　“妳以為那十年我是怎麽熬過去的？妳以為抱著木桶飄在通天河上的時候我喊的是誰的名字？妳以為走在沙漠裏七天七夜滴水未進的時候我想的是什麽？”
　　“我想的是她的聲音，我想的是對她的諾言……不是這些，我根本撐不到今天！”
　　他緊緊地咬著牙，露出猙獰的面容：“沒想到……沒想到最後還是……太上老君……生死簿是他封印的，雀兒的魂魄肯定也已經在他手裏……媽的，他媽的！這個老雜碎！老雜碎！”
　　擡起手，整張書桌被掀飛，堆放的折子散了壹地。
　　風鈴呆呆地看著。
　　“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們都在算計，都在拿雀兒當籌碼……太上老君、須菩提、元始天尊……”
　　“這幫龜孫子……誰若是敢對雀兒動手，老子就敢玉石俱焚！這三界誰都別混了，大家走著瞧！”
　　揚起披風，他大步走出門外，頭也不回。
　　卷起的氣流牽引著散落壹地的竹簡紙張打轉。
　　偌大的書房中，就只剩下風鈴呆呆地站著，望著滿地的折子，紅了眼眶。
　　……
　　淡淡的月光下，風鈴蜷曲著身子坐在花果山頂端的巖石上，哼著兒時的歌謠。
　　那壹曲，猶如天籟，帶著莫名的感傷。
　　壹只雀鳥拍打著翅膀落到她的指尖上。
　　“聲音那麽好聽，為什麽平時都不見妳唱呢？”
　　“小時候我不明白為什麽唱歌會引來雀鳥，怕被人當怪物，所以不敢唱。今天我終於知道，原來我跟他們是壹樣的。”風鈴癡癡地笑著，靜靜地看著落到自己指尖上歪著腦袋的鳥兒。
　　身後，太上老君靜靜地站著，壹動不動。
　　許久，風鈴又是淡淡笑了笑，她仰頭望著那壹輪明月嘆道：“老先生，妳早就知道了對嗎？”
　　吐出的淡淡的霧在空氣中緩緩飄散。
　　月色中，藍色的雙眸蘊含了點點晶瑩。
　　“妳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會在風鈴離開斜月三星洞之後……接近風鈴。呵呵……我真傻，為什麽會以為遇到道祖是因為偶然？”
　　太上老君依舊靜靜地站著。
　　“如果風鈴就是雀兒，那兜率宮裏的那壹位，又是什麽呢？”
　　太上老君微微張嘴，面無表情地說道：“她是妳的羽毛，有跟妳壹樣的記憶，便是用搜魂術，也分辨不出真假。”
　　“妳說錯了，她不是我的羽毛……她是雀兒的羽毛。風鈴和雀兒，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如果她生了，我就得死。”
　　那聲音漸漸有些哽咽了。
　　太上老君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註視著風鈴的背影，月色中，清清冷冷。
　　自始至終，風鈴都沒有回過頭來。
　　許久，風鈴微微低著頭，輕聲道：“老先生，可以告訴風鈴壹切嗎？風鈴想知道，猴子壹直說要告訴我，卻從未說的那些。風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其實，許多事情妳都已猜到壹二了，只是還少了關鍵的壹點，以便將所有的壹切連貫起來罷了。”太上老君抿著唇，輕聲道：“老夫執掌天道，而那猴頭，乃是天道之外來物，在老夫發現他之前，他的任何壹個舉動，都會破壞天道秩序，導致連鎖反應。這當中最重要的壹道次裂痕，就是妳。妳因他而死，又轉世到他身邊，以至裂痕擴大。”
　　“排除天道的自愈，老夫還必須設法讓妳們兩個都按照天道的路線走下去。他的路線是兩次反天，任弼馬溫，任齊天大聖，壓五行山下。妳的路線……”
　　“我的路線？”風鈴睜著眼，那眼淚壹滴滴墜下：“我的路線則是死，因為我本就不應該存在……對嗎？”
　　老君靜靜地站著，沈默，許久才再次開口：“準確地說，不只是妳，還有妳所說的……那個雀兒。妳們都不應該存在。”
　　“那老先生為什麽不壹開始就殺了風鈴呢？妳完全有這個能力。”
　　“不能殺。妳和猴頭已熟識，只要妳壹死，猴頭必定會追查死因。屆時，壹翻生死簿，便是壹個玉石俱焚的下場。”
　　風鈴又是癡癡地笑。
　　飛舞的螢火蟲印在雙眸之中，就如同漫天的星辰。
　　“那……老先生打算怎麽呢？”
　　“那假‘雀兒’妳已經看過了。老夫的意思是，只要妳自願身死，老夫便許諾庇佑猴頭，讓他在往後的路上少些坎坷。同時，老夫也會還猴頭壹個‘雀兒’，以斷了他繼續追查的念想。如此壹來，三界皆可回復往昔光景。”
　　“如果我不同意呢？”
　　壹陣微風刮過，揚起風鈴的長發，掠過太上的鬢角。
　　寂靜的夜中，兩人就這麽靜靜地呆著。
　　許久，太上靜靜地註視著風鈴，低聲道：“妳會同意的。”
　　風鈴頓時笑了，癡癡地笑，笑到最後，掩面而泣。
　　“好好考慮壹下吧，老夫等妳的消息。”
　　太上的身形緩緩在黑暗中消散。
　　空蕩蕩的山巔上，月色下，只留下嬌小的身軀微微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