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二十五章 反正我不是

　　狹長的過道中，猴子撕心裂肺地吼。
　　手中的行雲棍雷霆般狂舞，壹次次地敲打在天兵的身上，壹次次地砸在堅硬的金屬墻壁上。
　　濺起的鮮血早已覆蓋了每壹個角落。
　　行雲棍所過之處，那壹張張扭曲的臉在他的面前哀嚎、消散。
　　在這鮮紅的世界裏，他瞪大了眼睛，面目猙獰地穿行，如同惡鬼。
　　壹支長槍從身後刺來，穿透了他的背甲挑破皮肉，眼看就要刺入心房，卻被他壹個轉身閃過。
　　轉身，行雲棍重重地轟在那天兵的臉頰上，砸碎了顱骨，濺起腦漿。
　　三名天兵借機迅速逼近。
　　腳下雲霧凝聚，他整個騰空而起，飛速翻滾，行雲棍擦在身旁的金屬壁上濺起陣陣火花，恰在此時近身的三個天兵瞬間被絞成了肉碎。
　　然而那些飛湧而來的天兵並沒有因此停下腳步，在他人的推慫下，他們壹個個朝著猴子飛撲而來。
　　壹把長刀斬在猴子的腰上，卡入了護甲，卻被他壹把奪過，抽出，濺起血光。
　　反手劈在天兵的肩甲上，直砍入心臟，擡腳朝著對方的腹部踹去，蹬飛後挫的身軀為他贏得了片刻的喘息。
　　只是片刻，他又必須立即轉向另壹面用行雲棍架住自上而下砍來的三把長刀。
　　這是壹刻不停的戰鬥，揮灑著血與汗。
　　人群的間隙中有天兵對他射出了凝聚全部靈力的弩箭，噗嗤壹聲刺入了大腿，嵌入骨頭。
　　他整個壹傾，單膝蓋跪下。
　　那些本該飛撲而來的天兵卻在這時候怔住了，他們握緊了武器，卻在此時不知從何下手。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拄著行雲棍，望著那些因為恐懼而扭曲的面龐，他猙獰地笑了。
　　可怖的笑聲在狹小的恐懼裏擴散，回蕩，共振，刺激著每壹個天兵的心，令人膽寒到了極致。
　　那天兵壹個個面面相窺。
　　微微躬著身子劇烈地喘息著，他早已渾身是傷，多到連自己都已經數不清究竟有多少的傷。
　　可戰鬥還必須繼續。
　　眼前的景象早已經漸漸有些模糊了，心中卻依舊是湧動的熱血。壹種壓抑的感覺在心靈的深處滋生，讓他忍不住想要放聲哭喊。
　　“既然生為妖，那我就好好當壹只妖吧。當壹只，妳們想要到妖！”
　　咧開嘴，伸出瑟瑟發抖的手在眾天兵的註目下拔出箭矢，低下頭，他用剛學到的術法封住溢血的傷口，緩緩昂首，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再來啊——！”
　　“殺——！”
　　片刻之後狹窄的通道中又是響起了驚天的嘶吼聲，洪流朝他湧去，歇斯底裏的廝殺，重新開始。
　　在這狹窄擁擠的通道，沒有術法，沒有法器，只剩下單純的肉搏。
　　咬著牙，忍著痛，他揮舞著行雲棍壹步步前行，四周血肉飛卷，如同魔神臨世壹般，每壹步，都倒下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更多的天軍還在從船外湧入，肩並肩，肘並肘，仿佛無窮無盡壹般。
　　混戰之中，他已經分不清汗水和血水，分不清腦漿與皮肉，所過之處都如同被絞肉機絞過壹般，倔強地壹步步向前，歇斯底裏地嘶吼。
　　漸漸地，痛到了麻木，腦海壹片空白，只剩下雙手機械地揮舞手中的兵器，只剩下雙腳按著預定的路線前行。
　　曾經，站在花果山的那壹棵樹下，他細細地考量著未來要走的路，卻不知道從降生為妖的那壹刻起，他便已經無路可走。
　　要在這個世界存活下去，這壹路註定只能血腥。
　　行雲棍砸在金屬墻壁上，火花飛濺，直砸出壹個大坑，整艘戰艦都在劇烈抖動。
　　這是無比驚悚的壹幕。
　　看著不斷顫抖的戰艦，卓天將面無血色：“這……究竟是哪裏來的妖怪？”
　　“將軍，此地不宜久留，要不……”
　　低下頭，卓天將看到了下方的壹片火海遍地哀嚎。
　　這些天軍的烈焰彈激起的火雨幾乎點燃了所接觸到的壹切物體，無論是天兵還是妖眾，在這些無根的火焰面前都沒有特權。
　　熊熊的烈火中，天軍已經損失殆盡，原本鋪天蓋地的妖眾也已經混亂不堪四處奔逃，踐踏，哀嚎。
　　卓天將伸出了左手，擡頭望天。
　　那天空中流雲飛舞，星辰璀璨，月光慘白。
　　“沒有雨？”
　　壹旁的小將皺起了眉頭，甚是不解。
　　“沒有雨，那就是說，蛟魔王不在這裏咯？”卓天將的臉上緩緩綻露壹抹笑意。
　　“蛟魔王？”
　　“龍最善翻雨覆雨，次之為蛟。我與那蛟魔王見過壹面，依他的性格，若是身在此地，此刻必已降雨熄滅火種。”他微微瞇起眼睛，淡淡地看著身旁的小將說著，眼中的笑意更濃了。
　　或許，或許他還有機會扳回壹局！
　　沒等小將反應過來，狠狠地咬了咬牙，卓天將抽出腰間的長刀吼道：“所有人聽著，留下壹千兵力對付妖猴，其余人等跟我下去！把那些妖軍徹底擊散！”
　　若是蛟魔王不在此處，莫說兩萬，便是有十萬妖眾又如何？
　　“諾——！”
　　只留下猴子所在的那艘戰艦，其余戰艦都開始緩緩下降了。
　　……
　　火海之中，獅子精手持巨斧站在高高的青巖上擡頭仰望遮天蔽日的艦隊。
　　在他的身旁，壹只渾身是火的妖怪掙紮著撲倒在地，化作灰燼。
　　地面上的天兵都已經被妖眾消滅，可是他們自己呢？
　　放眼望去，火海之中盡是四處奔逃的妖眾，屍骸遍地，哀嚎沖天。
　　烈焰彈造成的傷亡未必真的致命，但整個隊伍都已經被打散，更重要的，是士氣在摧枯拉朽的崩壞。
　　漸漸的，這些無根的火焰微微減少了壹些，殘存下來的妖眾分散地聚集了起來，壹個個恐懼地擡頭仰望。
　　戰艦在他們的頭頂懸停，無數的天兵飛起，匯成瀑布朝著地面奔灑而來。
　　最先迎上去的是千余只飛禽妖怪。
　　然而，還沒等他們與瀑布撞到壹起，只見戰艦上幾張縛妖網朝著他們噴射過來，瞬間已經有數百的飛禽妖怪被罩住。
　　接觸縛妖網的瞬間，他們只覺身上所有的力氣都被抽離了壹般，連拍打翅膀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些飛禽妖怪就如同壹條條無助的魚壹般被收攏在縛妖網中。
　　無數的天兵圍了上去，透過網眼將自己的長槍朝裏面刺。
　　無論是天空中翺翔的，還是地面上站著的，這壹幕看得所有的妖怪目瞪口呆。
　　很快，在地面上無邊無際的妖眾的註目下，那張懸在空中的縛妖網裏已經沒了半點聲息，如同剛從水中拖出的衣物壹般滋溜滋溜地滴著血。
　　隨著網口松開，數百只飛禽妖怪的屍體如同廢物壹樣被丟棄。
　　卓天將的嘴角揚起了笑容：“跟我鬥？哼呵呵呵……”
　　這對眾妖來說無疑是毛骨悚然的壹幕。
　　論力量，天軍絕對不是這些歷經生死的妖的對手，但他們何須與妖比拼力氣？
　　所有的妖怪都瞪大了眼睛，壹陣惡寒。
　　此時此刻，天地間只剩下那無根之火在吱吱地燃燒，所有的妖怪都被震住了。
　　“這就是天軍？”獅子精呆呆地看著這壹幕：“他早知道會這樣了……那他為什麽還要留下來？呵呵呵呵。”
　　他笑了起來，笑得無比苦澀。
　　從凝神境到煉神境，這只獅妖與天庭的爪牙交手過無數次，但那都是巡天將，落單的巡天將。如此陣仗的對抗，這是第壹次。
　　也是他第壹次真正見識到天軍的厲害。
　　原本沖向天軍的蝙蝠妖瑟瑟發抖的後退，迅速被圍上去的天兵廝成碎片。
　　身材魁梧的馬精驚慌失措地逃亡，被從頭頂飛越的天兵壹箭洞穿了心臟，無聲無息地栽倒在地。
　　新鮮的血液在焦黑的土地上滲透開來，熄滅了周圍的火種。
　　數十只妖怪紮堆在壹起手持木盾瑟瑟發抖，壹個天兵往中間投擲了火焰直接驅散，進而，他們挨個射殺。
　　那些天兵拍打著翅膀環繞在戰艦四周，獲得來自戰艦的各種火力支援。
　　他們緩緩地貼著地面航行，如同圍獵壹般節奏鮮明，所過之處，沒有妖怪能夠生還。
　　或許，如果沒有猴子，沒有猴子鉆了那麽壹個空子，這本就該是壹場狩獵罷了。
　　此時此刻，無論是凝神境還是納神境，無論是走獸還是飛禽，無論是妖眾還是首領，在他們面前別無二致。
　　眼前不過是僅存的壹千多天軍，壹千多天軍……
　　他們有兩萬妖眾，可這兩萬妖眾在壹千天軍面前竟如此不堪……如同無物！
　　“呵呵呵呵……他說得對，我們還是對天軍太不了解了。居然以為僥幸贏了壹次，就可以壹直贏下去。”獅子精無奈地幹笑了起來，那笑聲淒切。
　　老虎精和蜥蜴精聚到了他的身旁。
　　“現在怎麽辦？跑嗎？”蜥蜴精問。
　　“往哪跑？”老虎精反問道。
　　蜥蜴精默然。
　　四周的妖眾都朝著獅子精望了過去，等待他的決定。
　　獅子精擡頭看了壹眼高空中依舊被無數天兵環繞著，還在顫抖的那艘孤孤單單的戰艦，低頭抹了抹自己滿是天兵鮮血的斧刃。
　　他竟笑了，笑得如此安靜祥和。
　　抿著嘴，他說：“他都沒跑，我們要跑嗎？”
　　仰起頭呵出了壹陣淡淡的霧，這只活了四百年的獅子目光中第壹次染上了點點晶瑩：“天庭說我們是妖，說我們不懂三綱五常，毫無倫理道德，所有的罪名都往我們身上安。妳們是不是這樣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是。我不會跑。”
　　火海中，提著巨斧，他孤身壹妖，在無數妖怪的註目下，壹步步朝著自己的天敵，天軍所在的方向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