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帝國

　　遮天蔽日的黑色艦隊緩緩航行著，旗幟飛揚。
　　穿越雲層，遠處，地平線上緩緩出現了壹個龐大的城市。
　　無邊際的城市上空，是大量的浮石，軍港密布。
　　遠遠地望見這支艦隊，那城市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站在甲板上的猴子不由得都呆住了。
　　夾帶著雲霧的風從他的臉頰掠過，他微微睜大了眼睛。
　　廣闊的校場上，留戍的妖軍列陣壹個個整齊劃壹地敲擊胸甲。
　　繁華的街道上擠滿了服飾各異的人群，細看之下，竟都是妖怪。
　　穿著統壹道袍的小妖們從學堂裏奔了出來，朝著天空歡呼，身後的先生甚至還來不及阻止。
　　高聳的塔頂上巨鐘鳴叫，看守的蝙蝠妖從石窗探出頭來扯著嗓子嘶吼，將艦隊歸來的消息傳遍城市的各個角落。
　　所有的妖怪都湧上了街頭，振臂歡呼。
　　艦隊很快穿行在浮石之間。
　　港口上的妖兵立定行禮，巨大的木質機械臂上懸掛著還不及回艙的軍用補給。
　　“恭迎大王歸來！恭迎大王歸來！”所有的妖怪都在呼喊著，註視著這支緩緩航行的艦隊。
　　猴子仰頭呆呆地看著壹座座的軍營兵港從自己的頭頂掠過，照在他臉上的陽光忽明忽暗。
　　“這些是……妳創造了壹個奇跡……我簡直以為我又回到了天庭。這樣看來，天庭輸得不冤啊。”
　　“都是大家的功勞。”站在他身邊的楊嬋淡淡笑道：“當初妳選擇先從文字捉起是對的。如果不是從識字開始，他們不會懂得創造，天地間也搶不來這些東西。”
　　遠遠地，猴子看到壹座龐大的黑色宮殿坐落在正中的浮石上，粗獷而威武，那規模，甚至不亞於觀雲天港。
　　“那個是……”
　　“齊天宮，妳的宮殿，也是花果山的議政大廳。大殿的王座已經鑄好二十多年，可還沒人坐過呢。”楊嬋笑道。
　　風鈴已經驚得合不攏嘴。
　　艦隊朝著各自的軍港散開了。
　　正前方的齊天宮緩緩展開了隱藏的軍港，如同壹只孔雀開屏。
　　在戍守兵衛的牽引下，旗艦入港了。
　　隔著空懸的溝壑，猴子看到大片身穿黑色儒士袍的文職妖怪正在殿前等候。
　　“恭迎大王歸來！”
　　他們齊刷刷俯身下跪。
　　“免禮吧！”猴子高喊道。
　　吊橋放下。
　　壹步步走下吊橋，迎面而來的是披著戰甲的大角和壹個身穿淡藍色長裙的俏麗女子。
　　猴子側過臉去問道：“是靈犀？”
　　“恩。”楊嬋點了點頭輕聲道：“之前幾乎所有的大將都被我調到前線去了，這裏得有壹個鎮得住場的人。她是妳的幹女兒，這身份很合適。”
　　猴子默默地點了點頭。
　　遠遠地，大角便朝著猴子行了個軍禮，身旁的靈犀則連忙恭敬地福身。
　　“末將大角（臣靈犀）拜見大王、聖母，恭迎大王歸來。”
　　望見猴子身後的風鈴，靈犀微微楞了壹下。
　　“免禮免禮。”猴子對著大角捶了壹拳：“壹百多年不見，妳倒是還長胖了。”
　　大角尷尬地撓頭，笑了笑。
　　蹙著眉，猴子又笑瞇瞇地回過頭去看靈犀，道：“還有妳，怎麽就叫我‘大王’了？不是該叫‘義父’嗎？”
　　聞言，靈犀連忙又是福身行禮：“女兒靈犀拜見義父。”
　　到此時，猴子才細細地打量起自己這個幹女兒來。
　　嬌小的身段，壹襲淡藍色長裙嵌著白色絨毛，高高束起的長發配上精致的臉龐，看上去就好像壹株精心呵護的蝴蝶蘭壹般。和她身高壹丈肥大壯碩的父親站在壹起，看上去壹點都不搭。
　　看著，猴子微微仰身望向楊嬋，低聲說道：“我記得她小時候很胖的，那個兔子耳朵和犀牛角哪裏去了？以前我還擔心這閨女砸手裏呢……”
　　這話不小心被靈犀聽了去，小臉頓時就紅了。
　　楊嬋忙蹙眉眨了眨眼。
　　“這話能別在這裏說嗎？”
　　猴子這才閉嘴。
　　臺階上排成壹列的兵衛們吹響了巨大的管號。
　　伴隨這粗獷悠揚的聲響，猴子在眾妖的擁戴下，壹步步走入了宮殿。
　　長長的石階步道，兩旁都是整整齊齊身穿黑色道袍匍匐在地的妖怪。
　　“這些都是我們自己培養的悟者道妖修。”
　　在他們身後，是高聳的宮殿樓宇，壹座座最少三層高，黑色的屋檐像撐開的羽翼，嵌著壹只只張牙舞爪的妖怪圖騰。
　　路過橫跨翠綠河流的宏偉雕欄石橋，猴子看到天空滑翔而過的圓形戰艦。甲板上的兵衛壹個個單膝跪地行禮。
　　“那是齊天宮的內衛。”
　　“恭迎吾王！”如同整齊的松柏林壹般列陣過道兩側的軍士跪地行禮，壹個個神情冷峻。
　　這陣仗，猴子即便在天庭也不曾見過，不由得嘖嘖長嘆。
　　壹路走過布滿兵將的內校場，穿過精致豪邁的主殿，精異奇巧的庭院，楊嬋徑直將猴子引入了齊天宮的後院。
　　沿途的種種，早已將猴子看的眼花繚亂。並不是他沒有見識，而是實在沒想到花果山已經發展到如此境地。
　　這壹百多年的光陰，看來楊嬋壹刻都沒閑著。
　　後院中，綠葉環繞下的壹座只有兩層，卻高達六丈的殿堂便是為猴子準備的住所了。
　　遣散眾人只留下猴子和風鈴，楊嬋壹步步走入殿堂中，壹路向猴子展示著自己這壹百多年的成果，輕聲道：“壹墻之隔，便是各軍政要員的住所了，包括短嘴、呂六拐都住得不遠。如果想傳召他們可以很快。這次五妖王戰功顯赫，再過不久也得將他們遷進來了。當然，如果妳不願意就另論……”
　　“齊天宮的內衛壹直都是由大角負責，同時也兼負這整片區域的安全。現在妳正式住進來了，可以考慮組建近衛，成立壹支單獨的部隊獨立於內衛，作為妳的貼身護衛，由黑子負責。這兩支部隊都是完全獨立的，除了五妖王自己組建的部隊外，花果山其余部隊都歸短嘴直轄……”
　　“靈犀現在的稱號是靈犀郡主，壹直負責東宮納諫，也住得不遠。她經常都會過來……”
　　“六拐現在是丞相，只負責政務，已經不再直接負責學堂了。不過偶爾課癮犯了還是會跑去上壹課……”
　　“萬聖龍王負責外事。畢竟他在三界名聲還是不錯，也與各方勢力有過往來，打起交道來方便……”
　　話還沒說完，壹位妖兵已經從門外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躬身道：“啟稟大王，啟稟聖母，各諸侯派遣的特使已經在殿外等候，準備覲見大王。是否……”
　　諸侯？
　　猴子微微壹楞。
　　楊嬋蹙了蹙眉頭道：“接下來是家宴，讓他們先回去吧。明天再來。”
　　“諾。”那妖兵躬身退出殿外。
　　“家宴？”
　　“恩。中午是家宴，晚上是慶典，明天再接見諸侯特使。”說著，楊嬋壹步步走到長桌邊將壹份竹簡握在手裏：“方案他們早就準備好了，我也看過壹遍，現在念給妳聽聽。家宴的名單是妳、我、風鈴、靈犀、短嘴、六拐、九頭蟲、萬聖公主暖暖、萬聖龍王、以素、黑子、大角、白娟……”
　　“白娟是誰？”
　　“短嘴的夫人。”楊嬋淡淡道。
　　“哦。”猴子咧開嘴笑了笑，忽然想起了自己在月樹上看到的短嘴的姻緣：“接著念。”
　　“還有就是我師傅玉鼎真人、草小花……”
　　“草小花又是誰？這名字咋這麽奇怪？”
　　“妳還記得水簾洞裏那株仙草嗎？”
　　“是她？她算我們花果山的嗎？”
　　“以前不算，現在算了，內務庫是她在負責，也算是花果山的老人了，我就順帶請了。”
　　“行吧。”猴子擺了擺手找了個椅子坐下。
　　“另外還有角蛇、淩雲上人、詩雨萱……”
　　“等等等等。”猴子連忙伸手道：“這兩個又是怎麽回事？”
　　“妳家八師兄經常有事沒事帶著徒弟到花果山蹭飯的，現在他們就在花果山。本來今天還想過來迎接妳的，我沒答應。”
　　“怎麽回事？”猴子不禁懵了：“我在的時候他不來，我不在的時候他猛來，這打的什麽鬼主意？”
　　“我只知道他對花果山的火器很感興趣。”楊嬋攤了攤手道：“五妖王要不要請就妳來決定了，還有，這是內務府提交的座次安排，我看著不錯，妳過壹下目吧。”
　　“不不不，都妳決定，我現在兩眼壹抹黑哪裏知道那麽多？”
　　“我決定的話，那五位妖王還是不請了吧。請了可以拉近關系，但到底不是壹撥的，他們出現了其他人該是會不太習慣。”說著，楊嬋用朱筆在竹簡上勾了勾，想了想，又多寫上了兩個名字，道：“差點忘了還有聽心和嫂子。”
　　“她們兩個也在？”
　　“在。她們是代表四海龍宮過來送禮的，記得剛剛說過的諸侯特使嗎？本來嫂子是可以不用請的……但妳知道她那張嘴的，要是知道我安排的又沒她的份，回頭該翻天了。”
　　“他們算諸侯？”猴子的眉頭不由得蹙成了八字。
　　“不然是什麽？”楊嬋反問道。
　　“不不不，我是說……他們不是天庭的諸侯嗎？怎麽跑來拜見我了？”
　　風鈴也是壹陣詫異。
　　楊嬋笑了笑，道：“在南天門的時候我就對四海龍王、十殿閻羅乃至凡間各道門都去了函，當時他們沒回復，但現在我們贏了，天地已經不是原來那個天地。雖說三清不表態他們不可能投靠，但總還是要長點眼的，否則怎麽死都不知道。”
　　緩緩吸了口氣，楊嬋接著說道：“當然，還有其他的，附近的人類國家也都有派人來，他們早在幾十年前就開始對我們納貢了。畢竟……我們要滅他們易如反掌，他們也怕。這次知道妳回來，總得有點表示。”
　　“直接插手人類國家，這樣好嗎？”猴子有些憂慮了。
　　“不好也都這樣了，花果山擺在這，他們不可能視而不見的。有他們幫忙，我們搜集許多材料會容易許多。況且……和我們建立聯系對他們也有好處，起碼，如果有妖怪騷擾，他們可以向我們求助。我們圍困南天門這些年，如果不是大角出兵料理，這些人類國家說不定已經被那些新生的小妖王給折騰得斷氣了。”
　　猴子不由得想起天蓬動情案那幾年，整個凡間妖族叢生。花果山圍困南天門該也是壹樣吧。
　　說到底，加入了花果山的妖怪對天庭來說是壹大禍害，但對凡間諸國卻反而好。起碼，這些妖怪受到約束了。而那些“野生”的妖怪則相反，對天庭來說很好剿滅，對凡間的人類乃至道觀來說卻是令他們束手無策。
　　“嘿，這聽上去真像是八方朝貢，花果山已經變成了壹個超級帝國，大家都爭著交保護費。”猴子不由得嘆道。
　　壹整個上午楊嬋都在不斷地向猴子介紹著花果山的各種情況，壹卷卷的竹簡攤開，看得猴子壹陣眼花繚亂。
　　花果山早已經不是昔日的花果山了。
　　壹百年前的花果山只是壹臺單純的戰爭機器，對於那些前壹刻還在生死邊緣掙紮的妖怪來說，能活著便已經不錯了，別無所求。處理問題也全憑威信，反正猴子壹個人說了算，他感覺應該怎樣就怎樣。
　　現在的花果山卻已經發展成壹個完整的社會，有著各種階層，每個階層都有自己的述求，涉及到復雜的利益關系，有著各種關系牽扯。為此，它有著各種繁瑣的法度和復雜的機制。在這基礎之上，他們創造出璀璨的新文化，卻也帶來了各種新的問題。
　　望著這些東西，猴子不禁頭皮發麻了，默默地開始佩服起楊嬋來。
　　那些個妖怪當初有多楞猴子是知道的。這麽些年，她得多辛苦才能將這好像亂麻壹般的東西料理出頭緒來啊？
　　風鈴從頭到尾站在壹旁，聽得壹楞壹楞地，頭都大了。
　　“妳在想什麽？”楊嬋忽然問道。
　　“沒。”猴子連忙憤憤道：“我在想這麽多問題要處理，那五個家夥竟還給妳添亂，實在太不識擡舉了，回頭我好好教訓教訓他們。”
　　“那不用。”楊嬋白了猴子壹眼，淡淡道：“上次我從天庭回來之後他們就收斂了很多了，要不然，這次也不敢讓他們去當前鋒。”
　　“收斂了就好。”微微仰著頭，猴子嘆道：“這次看他們作戰是挺用心的，不像敷衍了事的樣子。如果真是這樣，花果山多幾員猛將倒也不是壞事。不過……這些東西真繁瑣，我都有點……有點受不了了。我以為我還是花果山的山大王，沒想到妳已經把我變成‘大帝’了。”
　　楊嬋呵呵地笑了起來：“山大王拿什麽收攏幾百萬妖眾？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幾百萬妖眾壹人壹口唾沫就夠妳淹死了。現在的花果山，沒有小事。”
　　盯著楊嬋看了許久，猴子淡淡道：“妳真厲害，居然能做到這種程度。”
　　默默地註視著滿桌的竹簡，楊嬋嘆道：“壹百年前我也不知道，但壹百年的時間，什麽都摸索出來了。”
　　聞言，猴子無奈笑了笑，壹臉的歉意，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是足足百年的操勞，在這功勞面前，什麽感謝的話都已經微不足道了。
　　兩人就這麽沈默了半晌，壹位妖兵從門外快步走了進來，躬身道：“啟稟大王，啟稟聖母，淩雲上人來了，說要求見大王。”
　　“淩雲師叔？”風鈴壹下來精神了。
　　“見不見？”猴子詢問道。
　　“這是妳師兄，問我幹嘛？”楊嬋斜眼道。
　　猴子想了想，低聲提醒道：“他好像還是妳師傅。”
　　……
　　正當此時，北俱蘆洲。
　　荒無人煙的山谷中，清風子小心翼翼地在壹個廢棄的村莊裏尋找著什麽。
　　這村莊原本的農田早已經長滿了雜草，瓦房更是再找不出壹間完整的，隨處可見被侵蝕得認不出原本形狀的殘骸，看上去已經廢棄了許多年。
　　許久，他拭去額頭的汗珠從壹座屋頂早已被侵蝕到找不著的院子裏走了出來，踏著滿地的碎石，眉頭緊蹙。
　　“在找什麽？”
　　壹個聲音傳來，清風子猛地壹驚，連忙轉身。
　　身後，須菩提負手而立，白色長須隨風飄蕩，正靜靜地註視著他。
　　“弟子，參見師傅。”清風子連忙拱手道。
　　須菩提壹步步走到清風子面前，輕聲道：“在這荒郊野嶺的，找什麽呢？”
　　“這裏原本住了弟子的壹位友人，今日路過，特來探訪，沒想到，村莊已經廢棄。”
　　須菩提淡淡嘆了口氣，道：“壹百多年前的凡人朋友，現在還如何可能找得到？”
　　“師傅，您知道？”清風子不由得遲疑了。
　　須菩提淡淡笑了笑，道：“為師若是不知道，當初如何可能讓她拜入門下。”
　　清風子重重抿著唇，沈默不語。
　　許久，須菩提輕聲道：“此事都已過去，為師心中有數，妳就……不要查了。”
　　說罷，須菩提拍了拍清風子的肩，化作壹陣清風消失無蹤，只留下清風子呆呆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