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壹十七章 戲詞有誤慕容顧

　　遠在江都的徐北遊再如何秋風未動蟬先覺，也感受不到壹位從未見面的長公主殿下的沈重心思，就算知道那位長公主的心思，他也不會有如何改變，甚至還會頗為認同蕭羽衣的看法。
　　他，徐北遊，壹個立誌做人上人的人，說得好聽些，叫做誌向高遠，說得難聽些就是野心勃勃，所以站在蕭羽衣的立場上來看，兩人並不般配，徐北遊未必會甘心做壹個駙馬，退壹步來說，兩人真得能夠做到相守相望、齊心協力，那才是真正走上了壹條不歸之路。
　　壹個狼子野心再加上壹個心有不甘，兩個人會走到哪壹步？
　　天知道。
　　壹個上位者應該做好的是用人，而不是事事躬親，徐北遊安排好壹應事務之後，身體上絲毫不覺半分疲累，精神上卻是有些勞乏，推掉了幾個登門拜訪之後，獨自壹人出門前往樂音坊。
　　現在的他已經不在乎是否有護衛隨行，若是真遇到能置他於死地的高人，再多壹些護衛也是枉送性命。
　　來到樂音坊，他沒去那些廣為人知的大戲園子，而是到了壹個門庭冷清的小戲樓，這個時候的戲樓裏空空蕩蕩，除了正中的壹張桌子，其他位置都是空著。
　　徐北遊進戲樓的時候，臺上已經開戲，壹個身段婀娜的小旦在臺上咿咿呀呀的唱。
　　壹人坐在正中的桌子後面，背對著徐北遊，壹邊吃著桌上的糕餅瓜果壹邊看戲。
　　徐北遊徑直坐到那人旁邊。
　　那人瞥了他壹眼，然後把視線重新轉回到戲臺上，淡然道：“地仙境界，了不起。”
　　徐北遊搖頭道：“在前輩面前，算不得什麽。”
　　那人輕輕剝開壹枚瓜子送入嘴中，目光仍舊是盯著戲臺，“現在也許算不得什麽，日後可就難說了。”
　　徐北遊苦笑道：“有些事等不到以後，就在當下。”
　　那人忽然皺了皺眉頭，擡起右手。
　　戲臺上的鑼鼓聲和唱腔戛然而止。
　　他緩緩說道：“剛才的詞應是柳郎，不是劉郎。”
　　“字雖同音，卻不同調。”
　　“重新唱。”
　　戲臺在短暫的靜默之後重新開戲，又是壹連串徐北遊聽不太懂的鼓點和唱腔。
　　臺上的角色越來越多，鑼鼓點也愈發密集起來，整場戲漸入佳境，他不再與徐北遊說話，而是閉上眼睛，專心聽戲。
　　徐北遊也沒有要打擾他的意思，就安靜地坐在壹旁陪他聽戲。
　　時間漸漸過去，天色漸晚，戲樓裏也暗了下來，有人開始掌燈，不消多時，整個二樓都掛滿了大紅燈籠。
　　徐北遊下意識地取出壹塊從剛剛漂洋過海來到江都不久的懷表，打開表蓋看了壹眼時間。
　　剛好是酉時四刻。
　　再有三個時辰便是二月初二。
　　有詩形容春雨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正當這個天色完全昏暗的時候，壹場春雨悄然而至，雨聲沙沙。
　　在這個初春時節的夜晚，整座江都都透露著壹股子詭異，本該早早關上的神策門大敞著，卻不見半個守門甲士。
　　這個時候有壹行僧人從神策門緩緩步入江都，身影在細密的春雨中若隱若現。
　　同時各大坊市間也出現了成群結隊的修士集結，在這場春雨中靜靜肅立。
　　就在三個時辰前，杜海潺和秦廣王已經返回江都，如果不出意料之外，張召奴此時也在江都城中。
　　戌時時分。
　　徐北遊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掌心的懷表，神情平靜地望著戲臺。
　　此時的戲臺上已經演到了這出戲的最後壹折。
　　天元坊中的秦府燈燈火通明。
　　三名女子站在庭前，庭院中滿滿是人，他們都是三大宗門在江都城中的真正精銳。
　　與此同時，壹名白衣僧人孤身走在道術坊濕漉漉的街道上，雙手合十，任憑從天而落的雨絲打濕自己的頭皮和僧袍。
　　戲樓中的戲終於步入尾聲，那人也終於從戲中回過神來，聆聽著樓外的夜雨聲，雨勢似乎有越來越大的傾向。
　　他並不在意，平靜溫和道：“有些事情，苦苦相求而不得，等我已然要放棄的時候，它又主動送上門來，世事無常多變，莫過如此。”
　　徐北遊輕聲道：“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
　　那人笑了笑，問道：“有沒有想過做江都之主？”
　　徐北遊微笑道：“想過。”
　　“真是好大的誌氣。”
　　“僅僅是想想而已。”
　　“只要想了，就有可能去做，只要做了，就有成功的可能。”
　　“有成，就有敗。”
　　“成王敗寇，這個道理妳該懂，成了就是誌向，敗了就是野心。”
　　“其實，前輩妳的誌向更大。”
　　“怎麽說？”
　　“我只是想要壹個江都而已，您卻想要偌大的天下。”
　　“天下？”
　　“亦或是修行界。”
　　“誌向這東西，就像野心，總是壹點點變大的，誰也不是剛出生就氣吞萬裏如虎，就拿當年的蕭煜來說，他初到草原時絕不敢奢求日後的君臨天下，恐怕要等他做了西北王之後才能生出做皇帝的念頭。”
　　“前輩所言甚是，最近我讀了壹些宗內記載，遍觀蕭皇逐鹿天下的十年，前五年更多是身不由己，應該是時勢造英雄，第五年是個關鍵，在這壹年蕭皇校兵稱王，自此之後，主動權便到了蕭皇的手中，南征北伐，都是由著蕭皇的意誌而行，所謂英雄造時勢應是如此。”
　　“年輕人，難道妳還奢望自己造時勢不成？”
　　徐北遊笑而不語。
　　不知何時，戲臺上的戲子連同鑼鼓班子都已經退了出去，周圍壹片死寂，偌大壹座戲樓只剩下他們兩人。
　　“妳與公孫仲謀不同，與上官仙塵那些老輩人也不太壹樣，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在如今的小輩中，只出了個蕭白，很沒意思，現在又多了個徐北遊，有些意思。”那人略微感慨道。
　　徐北遊自從踏足地仙境界之後，心境也與以前大不壹樣，不敢說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但也越發有寵辱不驚之態，微笑道：“新老交替是大勢所趨，我常常聽這麽壹句話，新人想上去，就有老人要下來，如果老人不願意下來該怎麽辦？那就只能分出個妳死我活。”
　　“是啊，妳死我活，妳活我死，沒有半分容情的余地。”那人望著徐北遊輕輕嘆息壹聲，毫無征兆道：“妳去見壹見張召奴，親自勸他壹次，讓他離開江都。”
　　耐著性子聽了大半天戲的徐北遊臉上終於是有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