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借勢逼宮勝半籌

　　壹夜潛修之後，徐北遊於次日清晨前往東湖別院。
　　雖然徐北遊是名義上的劍宗主事人，看似總掌劍宗大權，但實質上，張雪瑤還是劍宗的代宗主，徐北遊只是劍宗首徒而已，劍宗的根本大權還是在張雪瑤的手中。
　　但凡遇到涉及宗內根本的大事，徐北遊這個首徒還是要去面見代宗主張雪瑤，請代宗主親自定奪。
　　初春時節的東湖別院仍舊壹如既往的冷清，張雪瑤在琉璃閣見了他，此時湖中已經解凍，可以透過琉璃地面看到腳下有壹抹抹鮮紅肆意遊動。
　　徐北遊不是第壹次來這兒，但也不是時常能來這兒。在江都稍有身份地位的人都知道東湖別院的存在，但能進去的沒有幾個，而能進到東湖別院的這些人中，能進琉璃閣的又是少之又少，唯有謝蘇卿這個級別的權貴才行。
　　張雪瑤跪坐在壹方軟墊上，身前有壹方小案，伸手示意徐北遊入座。
　　平心而論，徐北遊並不習慣這種先秦春秋時期的跪坐方式，他更喜歡坐椅子，只是偏愛古風的張雪瑤習慣如此，他也不得不“入鄉隨俗”。
　　待到徐北遊跪坐在她面前的位置之後，張雪瑤親自為他沏茶道：“待會兒別忘了給妳師父上壹炷香。”
　　徐北遊輕輕點頭，公孫仲謀身死之後屍骨無存，如今只有壹座牌位和衣冠冢，他每次來東湖別院都要祭拜壹番。
　　張雪瑤放下手中茶壺，開門見山道：“知道妳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麽事就直說吧。”
　　徐北遊從袖中取出壹本折子遞到張雪瑤的面前，這是由張安親自連夜寫好的，其中是這些年來昆山和張召奴的相關情況。
　　張雪瑤接過折子翻看的同時，徐北遊將昨天見了楚天闊的前後經過原原本本地講述了壹遍。
　　徐北遊平靜道：“依我看來，張召奴醉翁之意不在酒，即是想要試探我們劍宗的深淺，也未嘗沒有賣好獻媚於道門的意思，所以我的意思是我們這時候不能有絲毫退讓，楚氏劍廬要保，甚至還要給昆山壹個教訓。”
　　張雪瑤放下手中的折子，擡起頭看著徐北遊，問道：“上官師兄和公孫仲謀都已經不在了，我們拿什麽去給昆山和張召奴壹個教訓？”
　　徐北遊早有準備，回答道：“借勢。”
　　張雪瑤追問道：“借誰的勢？”
　　徐北遊沈聲道：“朝廷。”
　　張雪瑤對於這個答案壹點也不感到意外和奇怪，輕笑道：“看來妳是下定決心要拖著劍宗上朝廷的大船了。”
　　“這本就是師父的意思。”徐北遊平靜道：“在巨鹿城時，師父收下了蕭帝的靈寶私印，那就是默認了與朝廷聯手之事，若非如此，也不會引來秋葉親自下山。如今我們與道門已經勢同水火，再無其他退路可言，倒不如直接登上朝廷的大船，孤註壹擲。”
　　張雪瑤垂下眼簾，沒有急著說話。
　　有些話她沒有明說，但卻不得不思量。
　　徐北遊身後還站著壹位當朝次輔韓瑄，徐北遊帶著劍宗上了朝廷的大船，於他和韓瑄而言，都是壹樁天大的好事，可於劍宗而言，卻未必如此，正如徐北遊自己所說的那般，這是孤註壹擲。
　　徐北遊除了劍宗少主的身份之外，他還與韓瑄和蕭知南這些朝廷中人牽扯極深，所以無論劍宗成敗，他都有壹條退路，但是劍宗不同，壹旦上了船便只能壹條路走到黑，再無退路可言。
　　退壹步來說，都說人心險惡，若徐北遊是個狼心狗肺之徒，真要拿劍宗去換壹個榮華富貴，張雪瑤作為劍宗的代宗主，也不得不防。
　　兩人陷入沈默之中，過了許久，張雪瑤緩緩開口道：“朝廷內部派系林立，如果我們劍宗上了朝廷的大船，又該歸在誰的名下？是藍玉？還是韓瑄？”
　　徐北遊搖頭道：“如今的朝廷只有兩黨，相黨和帝黨，兩者之間即是君相之爭，也是新老之爭，新老交替乃是大勢所趨，故而北遊竊以為，不管如何老氣橫秋，終究是敵不過新冬姍姍而至。”
　　張雪瑤捧茶輕啜，“如此說來，妳是更為看好帝黨了？”
　　徐北遊雙手握著茶杯，道：“不是我看好帝黨，而是我相信先生，先生在給我的信中曾經說過這麽壹句話，大齊朝的天上只有壹片雲彩，只有壹個人能呼風喚雨，那就是當今陛下。”
　　張雪瑤似笑非笑道：“我差點忘了，蕭玄還是蕭知南的父親，怎麽，妳現在就開始想著如何討好未來的老泰山了？”
　　徐北遊擡起頭與張雪瑤平靜對視，道：“師母多慮了，徐北遊之所以能有今天，是因為有師父的造化之恩，而不是因為蕭知南如何，不管我以前如何，也不管我以後如何，我始終都是要光復劍宗的劍宗弟子，此誌不渝，此心不變。”
　　張雪瑤搖頭道：“不是我多慮，而是有過切膚之痛。”
　　徐北遊心中壹動，問道：“師母說的是蕭慎？”
　　張雪瑤感慨道：“是啊，就是這位大長老，當年我劍宗在宗主之下有三大長老，分別是大劍奴、張重光、蕭慎，張重光是我的叔父，執掌慎刑司，大劍奴是師尊心腹，掌管劍氣淩空堂，在師父與大劍奴悉數戰死之後，就只剩下蕭慎壹人獨大，將慎刑司和劍氣淩空堂全部納入手中，可就是這麽壹位權重的大長老，竟然暗中向道門投誠，引來玉衡峰主玉塵登島，以劍宗上下近千條性命換了壹個劍峰峰主的位子。”
　　張雪瑤盯著徐北遊，緩緩道：“壹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師母是真的怕了，南歸，希望妳不要因此而忌恨師母。”
　　徐北遊不曾想到張雪瑤會這般坦白直言，壹時間沈默不語，不管怎麽說，他與張雪瑤之間還沒到不言而信的地步，就是親生母子之間也未必能夠如此，平心而論，若是兩人異位而處，徐北遊也不敢輕易就下決斷，畢竟事關劍宗的生死存亡，壹著不慎便是滿盤皆輸。
　　徐北遊不說話，張雪瑤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徐北遊沈默稍許時間後，輕聲道：“若是師母還沒有想好，那就先將此事擱置不談，只是昆山那邊該如何應付，還需師母明示。”
　　捧著茶杯的張雪瑤下意識摩挲著杯壁，淡然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慕容玄陰和太乙救苦天尊都要在江都無功而返，壹個張召奴又能掀起什麽風浪？”
　　徐北遊沈聲道：“可今非昔比，正如師母方才所說，上官師伯已然不在了，師母壹人可力敵張召奴否？”
　　張雪瑤瞇起壹雙略顯狹長的丹鳳眸子，有殺機轉瞬即逝，平淡道：“有誅仙在手，即便我傷勢未愈，也無懼張召奴半分。”
　　徐北遊又問道：“能殺死或是重傷張召奴否？”
　　張雪瑤稍稍沈默，然後緩緩搖頭。
　　徐北遊輕聲道：“若是如此，我劍宗之頹勢便壹覽無余，天下人都知道我劍宗已經是強弩之末，到那時候，落井下石者無數，墻倒眾人推，我劍宗又該如何應付？”
　　張雪瑤臉上神情漸漸歸於平靜，有了幾分落寞遲暮的意味。
　　過了許久，張雪瑤不帶語氣起伏道：“妳去給韓瑄去信壹封，將當下的情形說明，看看他是如何答復。”
　　說罷，張雪瑤放下手中茶杯，起身向琉璃閣外走去，憑欄而望。
　　壹襲白衣，難掩三分無奈和三分淒涼。
　　徐北遊默然起身，退出琉璃閣。
　　壹場無形交鋒，徐北遊借勢逼宮，小勝半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