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吾成道前，汝等不過門徒而已！

　　此言鏗鏘有力，如春雷乍響般，振聾發聵，壹時傳開，叫滿座之人，盡皆震驚。
　　張道罡呆立原地，玄霄真君面露愕然。
　　出手欲降伏張守壹，叫其不再妄動的沈奕，突然手臂壹顫。
　　而他身畔那黃衣女冠，此時法寶還未打出，待到被敖景制衡，目光望向那紫衣道人時。
　　壹張面容上所流露的神色，盡都是不敢置信。
　　紫霄開道祖師……
　　嶽無雙？！
　　此時玉京天宮內，壹十二位上真沈默了。
　　他們看著那道身影，看著季秋單手扣下紫霄道印，仿佛將整個宗門的生死捏於掌心之間時，哪怕是成就了法相真君之位，壹時也不知該如何處理。
　　這消息太突然了，太令人震驚了。
　　即使那道人能與紫霄道印神魂交融，又有景師祖作證，可……可，消失了壹千八百多年的祖師，卻突然換了張面容重歸，這叫諸多真君，根本未曾預料過。
　　畢竟季秋走時。
　　這些門徒們，才不過剛剛踏上修行道途而已。
　　他們聽著嶽無雙的傳說入門，見證他橫推青史之後破虛而去。
　　但其實以他們如今的成就，早已超越了當時的無雙真人。
　　如今祖師再歸，他們又該以怎樣的面貌，去面對於他老人家？
　　有真君心中心亂如麻。
　　同時，還有真君起身，忍不住心生疑竇，出聲反問：
　　“無雙祖師離去紫霄壹千八百余載，妳……妳道妳是我派祖師，可即使能執掌寶印，但又有何憑證？”
　　這話，是來自古嶽峰的古嶽真君所講的。
　　只見他忍不住起身，即使頂著敖景的壓力，但壹雙虎眸仍舊緊緊盯著季秋的身影，未有壹分偏移。
　　如今紫霄十二位上真之中，有六位都是當年開山後的第壹批門徒，他們見證了紫霄的崛起，同時也是被嶽無雙親自收入門下的真傳。
　　三十三名弟子，開辟了如今的三十三重峰，即使有不少舊日的師兄弟們都已逝去，但有些東西，對於他們而言，卻是意義深遠。
　　尤其是……
　　作為他們入道之後，便心生敬仰的大燕第壹真人，嶽無雙！
　　道壹峰上登頂穹霄，那個名字幾乎如同神話。
　　哪怕他們如今成就了法相，可在記憶的最深處，依舊有著當年紫衣道人，所留下的深刻痕跡，哪怕證得元神，也不敢忘卻。
　　如果……此人當真是祖師，那這冒犯之罪，他願壹肩擔之，可要是不是，冒犯了祖師名諱，那才是犯了大忌，縱使是景祖師的手筆，也不能輕饒！
　　古嶽真君煉體大成，身軀筆直。
　　而隨著他沈悶出聲，又有真君沈吟過後，想要從蒲團起身。
　　但，季秋那朗朗道音，卻是未停：
　　“嶽山。”
　　“當年本座開山收徒，立入門三關，妳本不過下品土靈體，仙途渺茫坎坷，莫說金丹法相，就連道基怕是都宛如天塹，難以邁過。”
　　“我紫霄於大燕開宗立派，為海晏河清後的天下第壹道門，按道理講，最後不應收妳入門。”
　　“是本座覺得妳是塊璞玉，仔細打磨之後，未必沒有破丹之日，所以駁回了清微子師叔的建議，親點汝之名姓，入我脈來。”
　　“如今壹千八百年過，能見妳後來居上，氣息渾厚，法相天成，便知本座當年所料不差。”
　　道人緩緩踱步，即使受到質疑，可表情依舊平靜，他壹手扣著紫霄道印，背負於身後，頗有壹種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意氣。
　　只見著季秋如今踏於雲霧，身姿飄渺，眉眼高擡，遙看那在場龍柱道臺之上的諸多法相，如望後輩，語氣間帶著說教之意。
　　如此以長輩之姿，俯視後輩的態度。
　　若以常理來講，對於壹尊達到了法相境的真君而言，無異於是莫大的羞辱。
　　可，每逢季秋跨出壹步，道出壹言。
　　那名為嶽山，為古嶽峰乃至於紫霄撐天支柱的壹方大能真君，就不禁心跳驟起，胸膛頻頻起伏。
　　如此熟悉的語氣，如此符合的口吻……
　　使得古嶽真君此刻的神魂恍惚下，好似回到了久遠之前的紫霄山。
　　從渺小的山腳壹路攀爬，只以凡人之軀，從陡峭崎嶇的山道壹路扶搖直上，過了千丈紫霄，跪拜在了那煌煌如大日般的道人腳下，俯首聽道。
　　只期許，那尊屹立於山巔的絕代真人，能夠張開金口玉言，賜他入得門庭之機！
　　“我曾授妳嶽家壹脈的家傳武道，庚金不滅體，又替妳量身推演，參悟出了與紫霄道經融匯的煉體之術，為妳接起了通天之階。”
　　“雖千載過後，以法相真君的目光回首望去，或許並不彌足珍貴。”
　　“但於妳而言，豈非不是開道之恩？”
　　道人語氣淡然，而他不過慢慢往前走著，便如大幕拉開，在嶽山那微微縮起的瞳孔中，越放越大！
　　然後……
　　與記憶深處那道風華絕代的紫霄真人身影，徹底重合！
　　嘭！
　　這壹下，身影挺拔，氣息如同山嶽壹般的真君，本來昂起的頭顱，終於慢慢低了下去。
　　他的心中……此時已是有了答案。
　　為何古嶽真君方才保持中立，對於張守壹與沈浮屠之事漠不關心，卻偏偏對於祖師之事，如此敏感？
　　就是因為，當年嶽無雙看他資質低微，哪怕入得紫霄，都未必有破入道基之日。
　　所以融武脈與道脈兩門真經，為他量身締造了壹道錘煉體魄，鎖住靈氣的上乘法門，另辟蹊徑，才叫他有機會更進壹步！
　　這種如此上心的傳法授道之舉，雖是祖師，但在嶽山心底，嶽無雙的存在，對於他而言，幾乎已經與其父其師無異！
　　莫說道基三百載壽！
　　他要沒這份造化。
　　就是活過去煉氣期的兩個甲子，那都算是蒼天開眼，壽終正寢了！
　　哪裏能有今日法相真君，萬壽無疆的風光！
　　但，這還並不算完！
　　季秋的目光，從低下頭顱的古嶽真君身上移去，望向了與他壹並反應過來，隨後扛著敖景的威壓，就欲站起的另外兩位真君，繼續淡淡開口：
　　“青丘月，妳本為狐族開慧，煉氣期偶得機緣，服食靈果而成妖身，可苦於無修行機緣，又不願遵循本能，服血食而修行，遂孤註壹擲，拜我山來。”
　　“因出身之故，清微子師叔當年有感於此，並不想要叫妳入門，還是本座見妳妖氣純凈，未曾傷人，又壹心向道，渴許長生，這才將妳收入門下培養。”
　　“如今歲月輪轉，能成今日真君道行，壹身後天妖魔氣盡為先天紫霄氣，足以見得本座識人不差，並未斷送妳這壹生道途。”
　　“善。”
　　臉上未施粉黛，便已清新動人的青丘月，此時聽得道人飄渺的言語，唇絳壹抿，披著寬大青袍的玲瓏身軀便是輕輕顫了起來。
　　她的眸中，那原本好似未曾睡醒的朦朧之感瞬間盡散，緊接著，壹雙略有些勾人的眸子，直直盯著那表情悠然自得，好似在自家門院前閑庭闊步的紫衣道人，檀口微張，表情呆楞。
　　“蕭子玉，昔日紫霄三十三門徒，就數妳性子最為浮躁，修行術法與神通皆不認真，本座當年便斥責過妳，若繼續這般，只會浪費妳大好資質，叫那上品木靈體所托非人。”
　　“不過時隔經年，竟能看到妳成了法相，倒是出乎意料。”
　　“這樣看，應是遭遇了什麽事情，才導致能夠靜下心來，參玄悟道罷。”
　　“還算不錯，不然本座重歸紫霄，怕是也見不到妳這張臉了。”
　　“唉……”
　　“許多故舊容顏，皆已不在。”
　　“仙路曲折，終歸難以盡渡啊……”
　　伴隨著季秋感慨聲落，那面色儒雅溫和，腰間別著酒葫蘆的蕭子玉，又號長歡真君，也是沈默了下來。
　　那紫袍道人，如今幾步踱出，已是至了張守壹，沈浮屠近前，叫沈奕曲悠迎面得見。
　　隨後，收回目光，壹語罷了：
　　“而今，見我真容，殿上皆默，汝幾人更有與本座妄動兵戈之念升起。”
　　“莫不成，千百年後……”
　　“諸君，已是不願再認我這祖師否？”
　　壹甩袖袍，道人眸光熠熠，如含星辰。
　　那枚被他扣於掌心的道印，此時‘嗡嗡’震動，叫這玉京天宮不停顫動，似在震怒，告誡這群所謂上真，莫要失了後輩儀禮！
　　這壹席話，將壹千多載前，紫霄初立時的幾位巨頭隱秘，揭示的清清楚楚。
　　有些是外人能夠聽聞的。
　　但更多的……
　　若不是親身經歷，根本不可能知曉！
　　那都是除卻當事人外，連同修壹千多載的同門，都不會曉得之事！
　　比如嶽山得庚金不滅體化煉體術，才能勇猛精進，再比如嶽無雙單獨訓斥蕭子玉性情，絕無外人知曉，還有……
　　青丘月被季秋教授匿氣之法，後又得其他法門，是以直至如今，除卻二代祖師外，都無人知曉的靈狐真身！
　　這些，哪怕是朝夕相處的師兄師弟，都決計不會曉得！
　　所以，眼前那道人身份，已是毋庸置疑！
　　“弟子嶽山……拜祖師！”
　　嘭！
　　突然，有重物墜地之聲，在這大殿轟鳴響起，打破了自季秋話語落後，那片刻的寂靜。
　　如山嶽般巍峨的身影，隱在那身寬厚的袍子下，來自古嶽峰的嶽山真君，此時眼中夾帶著難以言喻的情緒，既驚喜，又愧疚……
　　而後，於蒲團跪伏，重重向那道人拜倒。
　　“請祖師，治弟子僭越之罪！”
　　與此同時，被揭開了靈狐之身的青丘月，非但未惱，狐眸之中反而有壹抹晶瑩淚光浮現。
　　隨即見了古嶽真君的所作所為，當下盈盈俯身，叩首而拜：
　　“弟子青丘月，謝當年祖師開天。”
　　“今朝千余載過後，見祖師真容卻心生質疑，弟子……”
　　“心中甚愧，請祖師降罰！”
　　緊接著，蕭子玉壹聲悵然嘆息：
　　“祖師慧眼，如今弟子性情確實沈靜了不少。”
　　“可要是能選的話，我寧願不要今日這壹身真君道行。”
　　“當年同門壹場的柳師姐，為了護我周全，於千余載之前隕在了壹魔孽之手，若我當年能破境金丹，或許定能挽回壹場災劫，只可惜……”
　　“唉！”
　　“蕭子玉方才亦是心有顧忌，但眼下來看，若您並非祖師，普天之下，怕是出不來第二位無雙真人了。”
　　說完，神情寂寥，俯身叩首。
　　他口中的柳師姐，是當年季秋親自收入門下的弟子之壹，為壹峰之主，在三十三位門徒之中，可稱上乘。
　　如不是因動亂護持蕭子玉之故，恐今日空余蒲團，將能再添壹人。
　　而季秋的話語，叫蕭子玉心中再無懷疑。
　　因為能知他性情者。
　　除卻這位之外。
　　不可能還有他人了。
　　於是在這玉京天宮紫霄殿中，有道人壹席話畢，使得三尊無上真君，皆是叩首而拜，心悅誠服！
　　且……
　　都是紫霄宗位高權重，地位崇高的開派真君，是從壹千八百年前，就已存活下來，見證了宗門興衰的活化石！
　　哪怕是玄霄掌教，雖輩分高了些許，但要真論起來，他拜師當年先去的清微子長老，實則還比這些個上真們，晚了數十載。
　　所以，他沒有見過嶽無雙真人的絕世風采。
　　但，有著古嶽真君，青丘月，蕭子玉這三尊大能出面，又加上紫霄道印，景祖師坐鎮……
　　霎時間。
　　張道罡，玄霄真君，壹前壹後，面色肅穆，拱手作揖行禮。
　　連帶著那剩下的諸多真君，皆亦步亦趨，即使並未見過季秋，可也不敢對祖師無禮！
　　畢竟不談那三位古老的上真，只言壹點，那就是……
　　如今紫霄的那位定海神針，李含舟祖師，可正是這位親自栽培出來的，不然，難有宗門今日！
　　所以不管遞上何等敬意，都不為過也。
　　見得道人飛身而來，使得列位上真俯首。
　　有壹人面色復雜，莫說叩首，就連作揖壹拜都未做出，只是如泥塑壹般，搭著壹只輕顫的手臂，有些楞神。
　　那就是張守壹。
　　他自遭到沈浮屠青木神甲反噬，壹時間哪怕經歷法相洗禮，身軀依舊受創不輕，足見那方才壹式雷法，究竟有多強烈。
　　此時，正退身避開，以作調息。
　　卻不想……
　　見證了這樣壹場大戲，粉墨登場。
　　他看著季秋輕笑入場而來，對著他微微頷首。
　　壹時間，便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季秋在來紫霄之時，對著他道出的理由。
　　“去往紫霄，只是為了尋覓壹故人。”
　　深吸壹口氣，然後吐出。
　　張守壹仰頭，看著敖景力壓天宮，諸上真心悅誠服，無論是誰，皆往季秋而拜，終於忍受不住，嘴角輕抽了下：
　　“好壹個……”
　　“來覓故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