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壹章 面聖

　　西苑，禦書房。
　　大明皇帝朱聰今日頭戴九梁金冠，身穿紅色水火袍，與尋常黃白道袍相比有些不同，可能是壽誕將至的緣故。
　　他坐在禦書案前，正在低頭批閱奏折。
　　諸葛賢余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從趙銓的提醒來看，此刻他心情應該差到了極點。
　　這位大明皇帝，二十年來，幾乎從不批閱奏折，也不理會政務。
　　朝廷中奏折，地方上的奏報，除了密報以及四品以上的人事任免，他會過問壹下，其余的事，不聞不問。在他看來，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政務這種事，有內閣、有內廷，還有太平公主，已經足矣，作為皇帝，他只需問道、敬天。
　　天下的事兒，他不想管。
　　天上的事兒，他管不著。
　　可是今日，他卻破天荒的批閱起了奏折。
　　莫非是轉了性子？
　　當然不是。
　　皇帝正在氣頭上，如今批閱奏折，也不過是他強壓心中怒火，轉移註意力的壹種方式，是壹種姿態，諸葛賢余暗忖來的不是時候，他明白接下來要面臨的，將是陛下的怒火。
　　用腳趾都能猜出來，剛才離開西苑的徐亭，與眼下情況有密切關系。
　　皇帝看了幾本奏折，原本舒緩的眉頭，又緊緊皺了起來，拿著朱筆的手，狠狠的將朱筆壹折兩斷。
　　嘩啦！
　　桌上的幾十本奏折，被扔在了地上。
　　“壹個個都不讓人省心的東西！”
　　也不知道罵誰，皇帝不說，諸葛賢余也不會主動上去領罵。
　　遠處的小太監，都怯生生站在壹邊，不敢靠近，趙銓擺了擺手，把這些人都趕了出去。
　　壹是不想讓他們殃及池魚，二來是因為，接下來的談話，止於三人之間。
　　趙銓彎下腰，去壹本本撿起地上的奏折。
　　這些奏折，放在以前，看都不看壹眼。
　　頭壹天晚上怎麽放到禦書房，第二天壹早，就怎麽拿上去，甚至連壓在上面的龍膽，都不曾移動壹下，但只要陛下不反對，基本上都是同意，隨後，司禮監就會拿回去批紅，回給內閣，其中當然有不小的操作空間，不再贅言。
　　不過，看與不看是壹回事。
　　呈不呈上去是另壹回事，這是原則問題。
　　數十本奏折摞好，重新擺放整齊，趙銓又給皇帝倒了壹杯茶，“陛下息怒。”
　　皇帝道：“二十多年來，朕把江山治權讓出來，讓妳們輔佐朕治理這天下，這就是妳們治的天下？”
　　趙銓的頭垂得更低了。
　　這句話是在宣泄不滿，並不是針對他。
　　皇帝將三本奏折扔在了二人面前，“這壹封，江西巡撫吳國隆的奏折，稻米大豐收，畝產千斤，壹稻生九穗，是大大的祥瑞！”又指了指另壹封，“這壹封，是錦衣衛的密報，江西大旱，糧食欠收，百姓流離失落，背井離鄉。再看這壹封，福建巡撫李國泰的奏折，近來信州（上饒）那邊來了大片流民，數以萬計，壹路乞討。”
　　這三封奏折的時間，相隔月余，卻是在同壹日挨在壹起，呈到禦書案前。
　　奏折送到內閣，有先有後，但什麽時候呈報，卻是內閣說了算。
　　可以想象，在陛下壽典之前，內閣將這三封奏折壹起遞上來，是存心搞事情。
　　其心可誅啊！
　　皇帝怒氣沖沖道：“這就是朕的百官，這就是朕的天下，妳們壹個個勾連起來，壹起糊弄朕！”
　　諸葛賢余依舊壹言不發。
　　只要不點名，他就不存在，他不過是壹介武夫，可不想替那些朝中大佬們，分擔陛下的怒火。可越是如此，皇帝的越怒不可遏，“諸葛賢余，妳死了嗎？屁都不放壹個？”
　　諸葛賢余恭聲道：“臣，在聽！”
　　他當然不敢放屁，不過，被點了名，他也不好裝聾作啞。
　　皇帝道：“妳來說說，這件事，哪個是事實？”
　　諸葛賢余道：“大豐收是事實，大旱也是事實！”
　　皇帝聽他說出這種混賬話，冷哼壹聲，“妳倒說說看。”
　　諸葛賢余道：“大豐收，稻生九穗，是應了陛下大壽，海晏河清，天下呈平，是對陛下的良好祝福，是事實。但江西大旱，百姓流離，也是人間的真實寫照，也是事實。”
　　趙銓不經意的咳嗽了壹聲，看了壹眼諸葛賢余。
　　諸葛賢余不為所動。
　　皇帝不怒反笑，“他們說的都是事實，難道是朕錯了？”
　　天子怎麽會錯？
　　天子永遠不會犯錯，壹切都是世道的錯！
　　諸葛賢余道：“陛下也沒有錯！”
　　皇帝道：“諸葛賢余啊諸葛賢余，憑妳這壹身本事，我看當個六扇門總捕頭，真是大材小用了，要不，這江西巡撫的位子，讓妳來當？”
　　諸葛賢余道：“臣不才。”
　　皇帝站起身，指了指座位，“要不，我讓出來，這個位子，妳來坐？”
　　諸葛賢余道：“臣，惶恐。”
　　皇帝三步並作兩步，從龍椅上下來，來到諸葛賢余身前，拎起壹本經卷，向諸葛賢余頭上砸了過去，諸葛賢余閃身躲避，皇帝怒道，“不許動！”諸葛賢余站住不動，那壹卷經，輕輕砸在了諸葛賢余肩膀上。
　　諸葛賢余撲騰壹聲，向後飛出三丈，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皇帝被諸葛賢余這壹舉動，氣笑了，“別裝了，起來！”
　　諸葛賢余壹個鯉魚打挺，沒起來，旋即雙手才撐地，緩緩站起身來，揉著肩膀，佯裝呲牙咧嘴，道，“陛下內力深厚，這壹下，沒有個三年五載，內傷怕是好不了。”
　　皇帝笑道：“妳小子，還是這副嘴欠！”
　　趙銓暗呼高明。
　　本來怒火上頭的皇帝，被諸葛賢余插科打諢這幾下，心情好了許多。生性多疑，喜怒無常，是這位皇帝的標簽，天底下能在皇帝面前如此輕松應對之人，非諸葛賢余莫屬，也正如此，當年他才能成為陛下的貼身護衛。
　　除了壹身高明的武功外，情商也屬壹流。
　　諸葛賢余武功有多高？
　　這麽說吧，二十年前，如果不是諸葛賢余擋住了宋金剛的怒火壹刀，如今龍椅那位，怕是已經易主了。
　　有救駕之功，卻又不居功自傲。
　　當陛下後來問他要什麽賞賜時，他卻討了個六扇門總捕頭的職務。
　　這個從四品的官兒，壹當就是二十年。
　　有幾次陛下甚至想把他調到其他部衙，都被他婉言拒絕。
　　拒絕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
　　什麽老婆生孩子，想要穩定壹些。
　　老婆生二胎，想要穩定壹些。
　　老丈人過世，不想太折騰。
　　算命的說，今年不宜升官。
　　到了最後，甚至把太上老君搬出來，說什麽太上老君托夢，不要挪位子。
　　也不知道壹個破六扇門總捕頭，還是刑部下面的二級衙門，有什麽好惦記的。
　　當然，其中也有些不明所以的刑部部堂，看不慣諸葛賢余我行我素的做派，想要打壓他，甚至讓他撤職，最後結局，無壹不是慘淡收場。所以刑部才有了那壹句流水的部堂，鐵打的諸葛賢余這句話俏皮話。
　　既然給妳官妳不做，那幹脆給妳權力。
　　所以才有了在六扇門下屬暗設登聞司，給了他監督天下百官，壹廠壹衛的權力。
　　皇帝氣消得差不多了，才問道：“妳來有什麽事情？”
　　本來，諸葛賢余入宮，是想跟皇帝匯報徐亭之事，可是先前在門口看到了徐亭，而且看到了皇帝的怒火，於是幹脆不提這壹茬，道：“陛下，明日便是聖典，臣此次前來想跟陛下確定壹下出行路線的事。”
　　三條路線，都重兵部署。
　　不過，重兵是次要，朝廷的高手，也要暗中相隨，提前知道路線，他才能更有效的安排人手。
　　皇帝擺了擺手，“不是說過了嗎？妳來定就行了。朕信不過旁人，還信不過妳嗎？”
　　這句話，聽聽就得了。
　　皇帝會利用人，會給人權力，給人名利，唯獨不會信任人。
　　“老許三日前已入宮，隨時聽候吩咐。”
　　皇帝心思不在這上面，擺了擺手，表示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諸葛賢余又道：“今夜，魔教在神龍廟舉行聚合，密謀造反之事，兵馬司和東廠的人已經將這壹團夥連根拔起，其中魔教長老鬼王厲支山，也在其中，現在正被重兵包圍，相比也難以逃出生天。”
　　這時候，有個小太監匆匆趕來，在趙銓耳邊耳語壹番。
　　趙銓擺了擺手，讓那小太監下去，又垂首道：“陛下，鬼王厲支山，已被小……範捕頭擊殺。”
　　皇帝聞言，臉上露出壹絲喜色。
　　“這個厲支山，這二十年來，多次入宮刺殺朕，想不到，竟死在了朕……小範手下，這個範捕頭，立了大功，應該重賞啊，諸葛賢余，他是妳的人，妳說賞賜什麽比較好？”
　　這個棘手的問題！
　　諸葛賢余心說，妳想賞就賞唄，又不是我的崽兒，還要問我的意見。
　　不過，妳真敢問，我也敢提，於是道：“範捕頭入六扇門壹年多，立下了不少功勞，可是俸祿卻還是壹月五兩銀子，陛下仁慈，要不，給他漲漲俸祿，由壹月五兩，變成壹月十兩？”
　　短短壹年，俸祿從壹兩變成了十兩！
　　範小刀啊範小刀，妳看我待妳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