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妳不配姓李

　　“沒有人能阻止我的計劃，蕭義律不行，妳們也不行。”李知行的語氣不容置疑，雖然戴著面具，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聲音之中透著壹點激動。
　　範小刀不以為然，道：“妳的計劃？難道妳沒有發現，從開始到現在，妳的計劃破綻百出，處處被人針對，貌似妳火燒神機營的美夢，也沒有做成吧。我們兩個在這裏，用不了多久，六扇門的人就會趕來，到時妳們插翅難飛，妳還像現在如此有把握的說話？”
　　李知行哈哈大笑，“破綻？沒有破綻，又怎能牽制得了妳們？沒有破綻，又怎會將五城兵馬司和六扇門的人耍得團團亂轉？沒有破綻，我的復仇大計，又如何實施？”
　　兩人聞言愕然，不過，顯然聽明白了，這些破綻、線索，是李知行故意留給他們的，而他真正的目的又是什麽？莫非與那封密信有關？在地牢中的壹枝花顯然知道了信裏的內容，範小刀後悔沒有追問下去，可現在卻是來不及了。
　　李知行道：“想必妳跟薛應雄見過面了吧？”
　　範小刀道：“妳怎麽知道？”
　　李知行道：“薛應雄壹生剛愎自用，誰也不放入眼中，可卻又個例外，那就是我。所以，我才把要對付他的消息透露給妳，薛應雄知道我的手段，所以必會閉門不出，這與我得到的線報也相符，所以說，今夜這個計劃得以實施，還得多虧了妳。所以，用不了多久，寧國公府將會成為壹片廢墟，我也讓他體會壹下，家破人亡的滋味。”
　　範小刀臉色大驚，他要對付神機營，只是壹個幌子，而李知行真正要對付的，是薛應雄！這正是他的復仇大計！當年，查抄金陵李家，正是薛應雄帶隊，沒有他的縱容，金陵李家的人不會死得那麽慘。
　　他想去通知薛應雄，可院內高手如雲，要想沖出去，並非易事。
　　趙行插口道：“就算殺了薛應雄，妳以為妳們能逃得出去？”
　　李知行道：“我根本就沒有想逃。這二十年，我東躲西藏，活得不人不鬼，若不是有這股仇恨支撐著我，我怕是早已死過許多回了。”
　　範小刀註意到，說這句話時，李知行無意識得去摸了摸鼻子，可臉上帶著面具，雖然看不清表情，但按趙行之前傳授他的經驗，人在撒謊時，總是有些無意識的附帶動作。
　　李知行在說謊，他並不想死。
　　以他的性格，又怎會舍得去死？
　　範小刀決定激怒他，他刺激道：“這些年來，妳助紂為虐，為虎作倀，十五年，妳通過諜子透露假情報，害得定北軍三萬大軍深陷鳳凰嶺，死傷過半，妳身為壹個明人，做出這種人神共憤之事，可有壹絲愧疚？”
　　李知行桀桀冷笑，“大明人？李家人都死絕了，還要這個天下何用？當年我們李家族壹萬三千人，全都姓朱的誅殺，才死了壹萬多人，又算得了什麽？”
　　壹股淒慘的經歷湧上心頭，李知行聲音變得尖銳起來，怒火在他胸腔中燃燒。當年，金陵李家乃百世之宗，家族史比大明都要早，如此壹股勢力，轟然倒塌，這種沖擊對任何人來說，都是無法接受的。
　　“我曾經發誓，這個仇，要用百倍、千倍的性命來償還！”
　　範小刀覺得壹道寒意在空氣中彌漫，這番話他說得如此決絕，以他手段，必然是有十分的把握，百倍的性命來償還，整個京城，也不過百萬人，他這是要毀掉整個京城？
　　“冤有頭、債有主，妳可曾想過，那些妳害死，即將害死的人，都是無辜的，也有家室、也有父母妻小？”
　　李知行道：“他們無辜？我們就不無辜了？他們的命是命，我們姓李的命就不是命了？真要怪，就怪他們攤上了姓朱的那個皇帝，怪他們遇到了我！”
　　趙行呵呵冷笑，“京城有百萬人，就憑妳們壹萬斤桐油，根本掀不起什麽風浪，至少達不到妳想的那樣。”話雖這麽說，但深秋季節，天幹物燥，壹旦失火，損失不容小覷。
　　李知行道：“火燒京城？我還沒有愚蠢到那壹步。城內到處都是官府的眼線，恐怕不等那壹步，事情早已敗露。實不相瞞，那些桐油早已運入了國公府，相信用不了多久，妳就會看到了。”
　　趙行故作輕松，道：“壹個薛應雄而已。”
　　“哈哈，這不過是信號，不過，這些年來，北周在大明養的諜子，幾百名殺手，早已滲透到了朝廷的各個衙門，他們等的就是今夜，只要靖國公府壹起火，朝中的各部尚書、內閣大學士，恐怕明日都不能出現在早朝上了。”
　　“妳又如何保證，他們會聽妳的？”
　　李知行道：“他們不認識我，也不必聽我的，但他們卻知道，只要靖國公府壹起火，他們就會行動，這壹點足矣！”
　　趙行狂笑不止，似乎聽到了壹個天大的笑話。
　　笑聲在這個院子內，顯得有些格外刺耳。
　　旁邊的李知禮不明所以，問：“妳笑什麽？”
　　他坐了下來，自己倒了壹杯茶，將茶杯擒在手中，壹邊品嘗壹邊道：“妳也太小看朝廷了，這個天下，這個朝廷，這套皇權、文官集團的鬥爭，經過幾百年博弈，早已形成了壹個穩定運作的體系，不以人的意誌來轉移，就連皇帝也無能為力，妳以為死了幾十個官員，大明朝就運轉不動了嗎？這個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官員，就算京城的官員死絕了，第二天，從各地照樣能補回來，像六扇門總捕頭，就算沒人了，找條狗都能當。”
　　範小刀道：“這話要傳到楊大人耳中，他會氣死的。”
　　趙行站起身，盯著李知行道，“妳若真有種，真想替李家報仇，那就像當年宋金剛壹樣，想辦法殺進皇宮，那我趙行還敬妳是條漢子，像妳這樣，只會把怒火灑在無辜百姓身上，只是壹個懦夫而已，就這樣，大明還將妳當做頭號要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知行默然不語。
　　雖然面具上看不到表情，雙肩卻在劇烈的抖動，趙行的壹番話，給了他極大的觸動。
　　趙行接著又道，“據我所知，當年，妳們祖上曾出了壹個白衣劍神，曾在開封城中，以壹招傾城壹劍，幾乎取了理宗性命，更重要的是，他不但從容而退，而且還保了妳們李家百年盛世，那是何等英雄氣概？如今，他的子孫卻躲在陰臭的水溝裏，如老鼠壹般，做著壹些茍且齷齪之事。”
　　趙行壹字壹句道：“妳，不，配，姓，李！”
　　這句話如壹道驚雷，落入李知行耳中。
　　“妳不配姓李！”
　　如此五個字，卻比千言萬語都打擊人。
　　殺人誅心。
　　金陵李家，江南望族，百世之宗，曾可以富可敵國，祖上更是英雄輩出，在白衣劍神之前，壹直淩駕於八大門派之上，號稱天下第壹家族，那是何等風光？二百年前的白衣劍神，武功更是冠絕江湖，更是天下第壹劍，將當時的天下第壹刀打得毫無招架之力，那是何等榮耀？
　　遇不平，以劍平之。
　　可自從白衣劍神歸隱之後，李家以放棄家傳武學換來了壹個丹書鐵券，世代從商，雖然依舊富可敵國，卻少了壹些傳奇，但那種李氏的驕傲，卻是融入骨子血肉之中。
　　趙行的言語中，帶著壹絲嘲諷。
　　江湖上的金陵李家，是何等榮耀，怎得到了妳李知行，變成了只會躲在後面玩弄人性的陰謀家？
　　李知禮道：“三兄，莫要被他蠱惑了。”
　　李知行猛然壹驚，旋即清醒過來，自嘲了壹句，“那又如何，反正我目的達到了。”他擡頭看了壹眼窗外，月正中天，壹片浮雲飄過，遮住了月光，他嘆了口氣，“時間差不多了。”
　　範小刀心中焦急。
　　當務之急，是想辦法去通知薛應雄，壹旦他家失火，那些潛伏的間諜將會在京城中開展壹場刺殺行動，可外面有八名白衣劍卿，以他與趙行的實力，殺壹個人已是吃力，又如何能打得過那些人？
　　可又如何能把消息放出去？
　　他想到了蓄水池中的那些桐油。
　　今日牛大富用池水換了桐油，若是想辦法點壹把火，將裕泰油坊燒了，自然就引起他們的警覺，加強提防，可是從這裏到蓄水池，至少十余丈，要點燃示警，也有難度。
　　而且周圍也有十幾家商鋪，壹旦點燃，周圍損失恐怕也不小。
　　但時間緊迫，他們別無選擇。
　　他與趙行交換個眼神，正要出手，忽然聽到門外傳來呵斥聲，旋即又傳來嗖嗖箭矢聲，有人應聲倒地。
　　正在眾人驚愕之時，房門推開。
　　大明錦衣衛總指揮使、大明皇帝的義兄、靖國公薛應雄，雙手背負身後，目光如炬，緩緩走了進來。李知行看到薛應雄，渾身壹震，“是妳？”
　　薛應雄道：“我找了妳二十年。”
　　李知禮臉色駭然，喊道：“來人！”
　　薛應雄道：“不必喊了，門外的那些劍手，都被我殺了。”
　　李知行頹然坐在了椅子上，“看來，今夜在妳家的那些人，已被妳處理掉了。”
　　薛應雄淡淡道：“妳是絕頂聰明之人，若非今日小刀找我，讓我起了疑心，我也不會想到，我無比信任的壹個家將，竟是妳安插在我府上的奸細。”
　　“那又如何？我還是輸了。”
　　薛應雄道：“當年妳、我、宋大哥三人，若論武功人品，宋大哥蓋世英雄，但若論智謀，我與宋大哥不及妳萬壹，說起計謀，妳天下無雙，但這些年，妳的雙眼被仇恨蒙蔽，看世間的格局，受到了局限。”
　　李知行道：“妳說得倒是風涼話，如今妳壹人之下萬人之上，若換下位置，妳又能如何？”
　　薛應雄很誠實道：“我早已死無葬身之地。”
　　“無恥茍且的小人，賣友求榮，若非是妳撥弄，當年又如何生出那麽多是非？宋大哥又何必隱姓埋名，了此殘生，如今妳行啊，薛二狗！”
　　薛二狗？
　　範小刀和趙行從他們對話中，聽出兩人之前交情不淺，而且與宋金剛關系也不錯，只是，這位當朝權貴人物，被壹個朝廷欽犯稱為二狗，兩人強忍著笑意，不敢流露出來。
　　薛應雄毫不介意，“當年錦衣衛遍布天下，若不是宋大哥說話，妳以為憑妳的本事，能活著離開大明？”
　　李知行聞言，渾身壹震，“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