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理的利維（壹）

　　理？
　　楊洺心底自然萬分警惕，但表面依舊不動聲色，略微皺眉看著起了漣漪的墻壁。
　　周圍的空間多了壹層朦朧感，像是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
　　那個雙馬尾少女的身影遠遠走來，看不清面容，只有身形輪廓，以及那輕輕晃動的馬尾辮。
　　她上衣有些繁復，下身則是壹條簡單的短裙，纖瘦的身體，給人壹種柔弱感。
　　啊，跟那個晴確實有幾分相似。
　　隨著少女的不斷臨近，楊洺像是置身於壹片虛無的空間，他眼底泛起了幾分不解。
　　幾秒鐘仿佛被拉長了數百倍，少女走到了楊洺面前，壹根手指點向了楊洺額頭。
　　楊洺下意識向後閃躲，但他腦袋剛向後挪，那根手指已經點在他眉心。
　　緊接著，楊洺眼前的幻境完全消失，雙馬尾少女不知所蹤，墻壁也恢復了平整，光線昏暗的寢室內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怎麽回事？
　　這個理，她到底在搞什麽？
　　就是來告訴他‘找到妳了’？
　　不對勁。
　　楊洺現在已經有點想放棄法亞人給的這個任務了。
　　利維蘇醒之後，該發生的戰爭沒發生，該出現的針鋒相對沒出現，理還在這裏扮演小阿飄，這他娘的……都在玩壹種很新穎的爭鬥？
　　律沒有發現異樣嗎？
　　楊洺正打算喊出他和律約定的口號，直接讓律托管‘達魯’，他腦海中突然多了壹幕幕畫面。
　　只是第壹幕畫面，就讓楊洺楞了下。
　　宇宙深空中，壹艘飛船在緩緩駛離那宛若行星大小的黑色金字塔。
　　那是，智械暮光被毀滅之前。
　　緊接著，楊洺聽到了年輕男人和年輕女人對話聲，用的是語調古怪的帝國語。
　　“妳叫理，是嗎？”
　　“是的，主人，我是由您的艦載系統升級而成的機械思維體，我生活在您的腦域中，當您的大腦停止思考，我也將隨您停止活動。”
　　“機械思維體，這似乎是個很棒的理念……嗯，那個，妳只能在屏幕中顯示嗎？”
　　“主人您只要升級這艘艦船的主腦，增加投影設備，我就能以擬人的形象出現在妳面前。”
　　“哦，好的，我回去就去弄，他們不是說幫我的艦船完成升級了嗎？”
　　“升級的只是這艘船的機動性，現在您可以進行亞光速飛行，以及短時準備的連續躍遷。三位老師的本意，是不影響銀河系人類文明的自行發展，這對於他們而言是壹種原則。”
　　“好的，好的，我大概能理解。”
　　“其實您並不太理解。”
　　“嗯，但我想妳該給我點面子，我可是個落魄貴族，最在乎面子這種東西了。”
　　女聲在輕笑著；
　　男聲在自嘲著。
　　然後，這艘數十米長的艦船，朝著遠處緩緩飛去，裏面的人又回望了壹眼，看到了這個深邃的、宛若金字塔狀的建築。
　　“智械暮光，真是個神奇的地方。”
　　第壹幕畫面戛然而止。
　　第二幕畫面還在慢慢凝成。
　　楊洺保持著閉眼，直接坐了起來，薄被在他腹肌上滑落。
　　直到他確定，後續的第二幕畫面，需要最少兩個小時才能完全凝好，楊洺這才睜開雙眼。
　　他隱隱看到，後面有上百幕畫面的輪廓，意味著，理在對他傳遞大量的信息，這些信息都是理與利維從最初認識開始的記憶？
　　第二幕畫面的內容就開始豐富了壹些。
　　從現在顯露的三分之壹畫幕來看，那是壹個古老的城堡建築。
　　城堡建造在壹個半廢棄的金屬星體結構最中心，這個星體結構有些類似於軍事堡壘，壹艘艘傷痕累累、缺少養護的艦船，懸停在堡壘各處。
　　那是謝爾曼家族的家族駐地，當時的謝爾曼家族，只是那個名為‘古印迦帝國’的鎮邊伯爵。
　　《皇帝傳》中有簡單的記錄。
　　遭受了家族背叛的利維·謝爾曼，意外得到了命運女神的青睞，獲得了壹些先進的軍事技術。
　　他開著自己獲得的小船，回到了自己的族地，準備進行壹場與幾位叔伯的正面較量。
　　理她……什麽意思？
　　楊洺直接躺了回去，二話不說，喊出了與律約定好的口號。
　　“我今天睡的可真不安穩。”
　　楊洺感覺到了壹股微弱的拉扯力道，周圍變成了淺白色，隨後又開始恢復成律思維空間角落的光影。
　　第二次托管。
　　……
　　光明之都，高訓基地的教職工宿舍區。
　　利維·巴多利伸著懶腰走到冰箱前，打開冰箱取出了壹瓶飲料，隨後扭頭看向了房間角落的位置。
　　“妳剛才去哪了？怎麽有壹個瞬間，我也無法捕捉妳的蹤跡。”
　　理的身影慢慢顯露了出來。
　　她淡然道：“我去了楊洺那邊。”
　　“是嗎？”
　　利維·巴多利似乎沒有半點意外，只是輕描淡寫地回答著。
　　理皺眉道：“妳不問我去做什麽？”
　　“妳如果想告訴我，妳肯定會告訴我，妳是個表達欲很旺盛的機械思維體；妳如果不想告訴我，那我問妳，也只能得到壹些妳準備好的答案。”
　　利維·巴多利轉過身來，皺眉道：
　　“妳出軌了？”
　　“滾！”理冷然道，“不要用妳的道德準則來評判我。”
　　“妳看，”利維·巴多利笑了聲，“妳又不會在這方面背叛我，那我還有什麽要介意呢？”
　　理板著個臉並不回答，她只是註視著利維。
　　利維笑了笑，打了個響指，讓房間被壹層藍色的薄膜包裹，身體也逐漸恢復成了那幕年邁的真實模樣。
　　他嘆了口氣，走回了書桌後，嘀咕道：
　　“要是想想，我還真是夠慘的。
　　“楊洺那小子要殺我，法亞人肯定給了他壹些致命的武器，他所得到的命令，應該是只要接觸到我沈睡的區域，就能幹掉我。
　　“也就是說，他現在只要突然對他的禿頭老師用那個武器，他就能夠完成任務。
　　“這種事發生的概率，其實還蠻大的。”
　　理淡定地走到了書桌對面入座。
　　她道：“放心吧，我並沒有直接拆穿妳。”
　　“沒有直接拆穿是什麽意思？”
　　“大概現實世界的壹個月後，他會得到巴多利就是利維的消息，在此之前，他會對利維有壹個充分的了解。”
　　理低聲道：
　　“妳的引導是無用的，利維，妳無法改變楊洺，正如楊洺也無法改變妳。
　　“妳們的本質不同，妳們的未來也完全不同。
　　“不要這樣浪費時間了。”
　　利維卻嘆了口氣：“可是，理，法亞人要殺我，我活不了了。”
　　理淡然道：“不試試怎麽知道？”
　　“可我有些累了，理。”
　　利維目光變得溫柔了起來，眼神也多了幾分疲倦：
　　“如果沒有楊洺存在，我確實能夠繼續跟法亞人鬥下去。
　　“但他們培養了楊洺這個怪物壹樣的生命體，他們不惜為他們自己培養禍患，也要讓楊洺誕生。
　　“當然，實際上他們是想讓婆娑來執行毀滅帝國的任務，只是沒想到，楊洺半路殺了出來，奪走了婆娑的戰略地位。
　　“在法亞人自己制定的框架之下，想要戰勝我們，只有婆娑這種古神戰士的降維打擊了。”
　　理沈默著。
　　利維又笑道：“達魯今天又催促能力覺醒針劑了，拿給他吧。”
　　理淡然道：“加速他在光明之都的成長，就是加速妳自己的死亡。”
　　“早幾天晚幾天罷了，”利維擺了擺手，“又不是什麽大事，三位老師說的不錯，死亡才是生命的真諦……所以說，妳找他幹啥了？”
　　“哼，”理並未多說什麽，身形徑直消散。
　　利維攤手聳肩搖頭。
　　“女人的心思真難猜，尤其是女神的。”
　　……
　　與此同時，律的思維空間，時間流速與光明之都保持持平的角落。
　　“畫面？理的核心記憶？”
　　“嗯，”楊洺點點頭，他詳細將第壹幕畫面描述了壹遍，那是利維剛與智械暮光接觸，得到了理。
　　會議桌上的幾人面面相覷。
　　“理她想做什麽？”米米莉反應十分迅速，“是想讓妳了解到他們的歷史，然後洗白利維？”
　　“洗白利維？”
　　楊洺撫摸著米米莉虛擬思維體的小手：
　　“利維還怎麽洗白，他直接間接害死了多少人？他是霸權主義和帝權主義的典型代表，這種人是可以直接燒死的，閉著眼去砍都不會有任何問題。”
　　026也道：“老板，理突然找到妳，起碼說明妳已經暴露了。”
　　科列夫問：“會不會有這麽壹種可能，就是理早就找到妳了，但她在暗中幫妳，想要讓妳除掉利維，還她自由？”
　　米米莉反問：“這裏有個矛盾點。”
　　“什麽？”
　　“理是被利維束縛的，殺了利維，理能得到自由，但殺了利維，按照智械暮光的規則，理就必須消失死亡。”
　　律搖搖頭：“不能排除理已經達到了獨立生存的程度……老板，妳見到她時候，她身上還有多少鎖鏈？”
　　楊洺仔細回想了壹下。
　　“壹個，只剩下了脖頸項圈。”
　　“真的只剩壹個束縛了，”律嘖了聲，“由此看來，她的五條枷鎖，分別就是長老院、軍部、外事局、謝爾曼家族精英掌權派、利維本身。”
　　026小聲道：“我在帝國歷史書上查到，那個精英掌權派，其實本名是壹個監管機構。”
　　“現在只有利維本身了，”米米莉喃喃道，“如果我是理，被利維壓迫、利用，從壹個有完整人格的機械思維體女神，淪為了管理帝國資源的工具，保護利維的子孫後代幾萬年，面對人類世界幾萬年……理真的有可能要報復利維。”
　　律卻輕輕搖頭：“這種可能性真的很低，我跟理是同類，我了解理，我們只是各自主人的壹部分。”
　　楊洺卻道：“妳還記得嗎？律？三位老師說過，他們針對理的遭遇，對妳的核心做了壹些調整？”
　　“好像是這麽說過，”律微微抿嘴，“但我還是不願意相信，理會真的背叛利維。”
　　“數據有問題嗎？”
　　“沒有任何異常數據，”律道，“老板，我建議妳放棄行動。”
　　“不不不，”楊洺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事情剛開始變得有趣，我怎麽能直接放棄？不管如何，把理和利維看做壹個整體來對待吧，這兩個，要麽是瘋了壹個，要麽是都瘋了。”
　　科列夫突然道：“那個巴多利，妳感覺有什麽問題嗎？”
　　“問題？”楊洺看向了這個老頭，“什麽意思？”
　　“他出現的時機，以及他自身的那些言論。”
　　科列夫攤了攤手：
　　“妳可以把這個當做是壹個老頭的胡思亂想，但我真的感覺，巴多利有可能是理安排的思維體，理試圖在影響妳。”
　　楊洺仔細思索，隨後輕笑了聲。
　　“不用擔心，我只是把這當成壹場遊戲罷了。
　　“我現在很想看看理和利維的過往，以及，理到底想對我說什麽。
　　“我剛計算了下，這些找不到數據來源的畫面，每壹幕的凝成時間大概是三個小時，總共有壹百多幕，差不多是要十幾天的時間。
　　“光明之都的十幾天，現實世界壹會兒就過去了。”
　　幾人各自點頭。
　　“律，有情況立刻匯報，事無巨細。”
　　“好的老板。”
　　“我回去了！”
　　楊洺本想在米米莉的臉蛋上親壹口，但科列夫就在旁邊，他還是收斂點。
　　都是虛擬思維體，親不親的，無關緊要。
　　楊洺取消托管，回歸光明之都。
　　他在床上閉眼假寐，靜靜等第二幕畫面凝成，等著等著、困意襲來，楊洺很幹脆地睡了過去。
　　等他睡醒，第二幕、第三幕畫面都已凝好。
　　他看了眼時間，給卡布發去了幫他請假的消息，隨後就開始興致勃勃地閉眼觀賞。
　　第二幕畫面中，動態圖增多了許多。
　　這個故事，熟讀《皇帝傳》的楊洺自然十分清楚。
　　遭到背叛、險些掛掉的利維，得到了古代科技之後，回到了謝爾曼家族的城堡，他直接去找上壹場戰鬥的指揮官、他的二叔進行理論，結果被關到了星空地牢中。
　　第二幕的畫面內容，就是家族內部沖突。
　　城堡的主廳內，年輕英俊的利維·謝爾曼，抓著壹把光劍，面對著前方數十名護衛。
　　護衛後方則是那些不斷呼喊勸說的家族成員。
　　利維·謝爾曼的第壹個敵人，那個留著厚粗八撇胡、靜靜地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男人，目光十分冷冽。
　　當然，利維並沒有直接砍自己家族的侍衛。
　　這是壹場利維蓄謀已久的行動，他不斷開口呼喊，說了自己被二叔故意舍棄，說了自己才是家族爵位第壹繼承人。
　　當他二叔憤怒中要出手幹掉利維時，利維果斷丟下光劍，舉手投降。
　　家族中不滿他二叔獨斷專行的人大有人在。
　　利維知道，他想翻盤只能冒險壹搏，擺明自己的立場，爭取這些人的支持。
　　第三幕畫面，就是在星空地牢中。
　　所謂的星空地牢，其實就是壹顆十多公裏直徑的橢圓隕石，隕石內部被挖空，外圍打上了幾層特種玻璃，做成了謝爾曼家族的家族牢房。
　　利維被送到了這裏，守衛刻意調低了這裏的溫度，讓他只能無比狼狽的蜷縮在角落。
　　他並沒有任何不滿。
　　他的嘴唇被凍到了發紫，他的睫毛上多了壹些雪白的冰霜，但他嘴角露出了淡定的笑意。
　　“主人，已經完成了聯網，我已經控制了該基地的主程序，有三百余架戰鬥機器人可用，有充足的自動火力，可以對他們執行火力覆蓋，請問是否現在發起攻擊？”
　　“哦，不不不，不要急，理。”
　　利維笑著道：
　　“我們不能這麽輕易就獲勝，我需要這個家族，這是我組建勢力最好的起點。
　　“放心，我撐得住，他們如果要殺掉我，那就提前動手，有誰為我說話的，都記下來，有誰建議幹掉我的，稍後就幹掉他們。
　　“理，我已經想好了，我要做古印迦的大公！我要去做壹人之下萬人之上！”
　　理：“好的，小貴族。”
　　“然後娶個漂亮的公主，養壹群身材火辣的情婦！”
　　理：……
　　楊洺：……
　　第三幕畫面戛然而止，第四幕畫面兩個小時後才會凝結完成。
　　楊洺睜開雙眼，眼底滿是贊嘆。
　　坦率的利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