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攪局者

　　壹艘中型運輸船的艦橋內。
　　名為婆娑的小姑娘有點憂傷地趴在落地窗前的桌子上，看著窗外緩慢縮小的行星，輕輕嘖了聲：
　　“妳們動作好快，我剛對他發出求援，妳們就把我塞到船裏了。”
　　律的嗓音傳來：“您的安危，是主人當前最關註的事項。”
　　“是嗎？”
　　婆娑歪了歪頭，始終在註視著這顆行星。
　　壹旁的機器人女仆眼中閃爍著名為律的睿智光亮，開口問：“您是在懷念這顆星球上的生活嗎？我需要對您的喜好進行統計，才能為您安排接下來的生活環境。”
　　“先活下去再說生活吧，”小婆娑低聲說。
　　律不解道：“為什麽會這麽說？”
　　“她來了，我和妳主人共同的天敵，”小婆娑表情有著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成熟，“她比上次現身時更加強大，我不知道她的目標是不是我，但她即將出現在這顆行星的後面。”
　　律立刻問：“您能感應到蟲族女王的具體位置嗎？”
　　小婆娑指向了那顆星球。
　　律有點不解：“她正在那顆星球上藏身嗎？”
　　“她在率領蟲族在隱秘航行，此刻正在亞空間展開蟲群，”小婆娑解釋道，“如果不是我及時對妳主人求援，我現在已經無法離開這裏，這顆星球現在已經被蟲群包圍。”
　　律問：“可是，我們探測不到任何蟲子……”
　　“看，它們開始出來了。我們的船速還能再快壹些嗎？”
　　小婆娑低喃著，瞳孔中有紅色的光亮閃爍，身體似乎有長大的趨勢。
　　律將運輸船的推力拉到最大，讓運輸船引擎超負荷運轉，盡快沖到最近的引力平衡區，並通過這艘運輸船上的各類檢測儀器‘註視’著這顆行星。
　　該行星外圍空間開始詭異扭曲。
　　行星大氣層外出現了壹層類似飛船跳躍前的鍍膜光影，暗灰色的亞空間膜憑空產生，迅速包裹了整顆行星。
　　行星引力突然衰減大半；
　　無法檢測到原本恒定的行星磁場，無法檢測到地表原本喧鬧的電波場，甚至，律現在無法探測到有機生命體的存在。
　　律在通過搜集銀河系公共網絡信息建立起的資料庫中，沒有找到能對應這種情況的相關資料。
　　這層亞空間鍍膜如大號的氣球般快速鼓脹，又像是被壹根針輕輕戳破。
　　律立刻檢測到，行星附近出現了‘激蕩’的引力波。——相比於行星圍繞恒星運動產生的微弱引力波，當前這種引力波能量級，已經達到了兩顆行星相撞時的空間震蕩程度。
　　很突兀的，行星外圍出現了十多片烏雲。
　　數以億計的蟲子直接出現在大氣層內！它們沒有給地表的人類任何反抗的機會，徑直湧入了下方的城市！
　　行星後方，壹道近似人形的陰影緩緩凝實，它背對著恒星光亮，高度超過了百萬米。
　　就是那頭六階女王！
　　巨型女王在張開雙手擁抱下方行星，它的‘身軀’崩塌成了數不盡的六階成蟲。
　　狂躁的蟲群如洪水，卷走了地表壹切有機生命體。
　　負責開船的機器管家扭頭大喊：“律小姐！有壹支蟲群在追我們！”
　　律當機立斷：“強行躍遷！不要管船是不是會損壞！目標點我已經安排了艦船等待！”
　　小婆娑看著那片宛若壹只漆黑觸角、飛速撲向這艘運輸船的蟲群，呼吸漸漸粗重。
　　“請冷靜，”律提醒道，“您不是這頭女王的對手。”
　　婆娑微微點頭。
　　“如果這艘飛船稍後沒能抵達接應地點，請您用自己的方式躲藏，這裏的機械思維體都可以隨時更換身體，”律叮囑著，“我會盡快找到您。”
　　小婆娑想了想，小聲說了句：“謝謝。”
　　思維空間中，律輕輕眨了下眼。
　　女武神竟然會感謝人類？
　　這感覺還挺不錯的。
　　律其實只是說了最壞的情況，讓婆娑提前做點準備，在那批蟲群追上來前，運輸船穩穩地開啟了連續躍遷，迅速奔赴明特城方向。
　　幾個小時後，壹顆擁有十九億人口的新聯邦A類行政星被蟲群毀滅的消息，通過銀河系網絡傳遍了整個人類文明。
　　襲擊了該行星的龐大蟲群正在集結躍遷，最後詭異地消失在了人類文明眼前。
　　各類常規探測設備悉數啞火。
　　隱秘航行的蟲群，或許正在找尋著下個襲擊目標。
　　……
　　‘明特城’星所在恒星系，正積極備戰的帝國戰鬥集群，再次開始統壹調度。
　　換上了普通軍裝的楊洺、凱瑟琳、格力斯隊長，快步行走在無畏艦那寬敞明亮又十分繁忙的走廊中，通過層層安檢，順利抵達了壹間會議室外。
　　守門的士兵扭頭開門，耳尖的楊洺聽到了裏面這群帝國高級軍官的對話。
　　“陛下回去了嗎？”
　　“已經抵達帝星圈內，護送艦團會在陛下回到帝星後立刻布防，天怒要塞核心引擎群已經是激活的狀態。”
　　“有帝國全境防衛系統，咱們其實不用太擔心國內。”
　　“我們現在搞不明白的，是這支蟲群的意圖。”
　　“真的有蟲群嗎？會不會是新聯邦自導自演的苦肉計，用壹顆星球的毀滅來洗脫自己埋蟲的嫌疑？”
　　“這怎麽洗？他們都承認了。現在的難點在於，我們之前壹直宣傳蟲族是人類的敵人，要站在人類的角度去思考問題，以此譴責新聯邦，現在新聯邦遭遇了蟲害，我們救還是不救？”
　　“不救！救他們幹嘛！自作自受罷了。”
　　“就算不救，也要作出救的姿態，現在是帝國百年未有的好時機……”
　　“咳！”
　　主位上的托馬斯中將幹咳了聲，各處的討論聲迅速消退。
　　“漢頓上尉，凱瑟琳隊長，格力斯隊長，請入座。”
　　托馬斯中將招呼了聲，楊洺三人同時行軍禮，各自繃著臉在末席入座。
　　衛兵關上了會議室大門。
　　托馬斯中將立刻播放了壹段遠程探測的影像資料。
　　光的傳播遵循光速原理。就算該行星毀滅時，因行星自身陷入亞空間被切斷了對外的聯絡，利用設置在較遠距離的探測站，也能主動觀察到‘延時’影像。
　　“新聯邦確實發生了蟲災，而且蟲災規模超過百億。”
　　托馬斯中將沈聲道：
　　“當前，我們跟新聯邦的談判依然在進行，新聯邦尚未在賠償條約上簽字。
　　“根據軍方超算推演的各類可能性，新聯邦接下來有可能會向我軍求援，以道德之名義綁架我軍對抗蟲群，並最終拒絕在賠償條約上簽字。
　　“今天這個會議是我主持，各戰鬥集群的指揮官都在用投影設備旁聽，我們必須拿出壹個對策。
　　“漢頓上尉三人是殺蟲子的專家，請他們過來是為了提供相關專業意見。”
　　壹名老將軍立刻道：“我們現在只有壹個辦法，作出大軍壓境的態勢，逼迫他們盡快簽字！”
　　立刻有人提出反對意見：“我們現在已經是大勝，無論是戰艦損耗比，還是雙方戰死比。如果再次點燃全面戰火，結果不壹定會通往何處。”
　　這群高級將領立刻開始辯論。
　　他們的邏輯清晰、觀點鮮明，對各項事務的考慮也十分周全。
　　這顯然是壹群帝國軍部的高級智囊。
　　然而，他們激烈討論了十幾分鐘，卻達不成統壹意見。
　　半數人主張現在必須強壓新聯邦簽下賠償條約，讓帝國在漩渦中抽身。
　　少部分人主張，他們必須做足戲碼，以確保帝國在輿論場上的優勢，珍惜現在好不容易得到的名望。
　　還有小部分將領主張等等看，反正帝國無敵艦團無懼蟲群。
　　托馬斯中將擡手做了個手勢，會議室迅速安靜了下去。
　　“漢頓上尉，妳的意見是什麽？妳最了解蟲族。”
　　壹群少將、大校、中校扭頭看了過來。
　　楊洺也沒想到自己會被突然點名，不過倒也提前準備了發言稿。
　　畢竟，托馬斯中將喊他過來，就是為了提供壹些關於蟲子的‘專業意見’。
　　“我們必須盡快離開新聯邦星域。”
　　楊洺沈聲說著：
　　“此刻在新聯邦搞事的，就是之前試圖偷襲帝星的那頭女王。
　　“她是來報復的，報復新聯邦，報復新聯邦的埋蟲計劃。埋蟲計劃最開始，應該是這頭女王所默許的，但埋蟲計劃的結果，卻造成了許多母蟲個體死亡，這頭女王試圖去帝國報復，被天怒要塞嚇退，必然會選取下個報復目標。
　　“空間蟲族內部的社會體系十分復雜，它們互相認可的族人只有母蟲……簡單來說，空間蟲族的真正個體其實很稀少，在最近幾年內卻死亡了壹大批。
　　“這就是這頭即將升維的女王，在瘋狂報復人類的原因。
　　“各位覺得，我們付出多少代價，才能在沒有恒星炮的協助下，幫助新聯邦擊退這只女王？”
　　會議室頓時傳出了嗡鳴聲，這群高級軍官在交頭接耳議論著什麽。
　　托馬斯中將皺眉道：“妳的意思是，我軍現在就撤退？”
　　“這是最明智的選擇，”楊洺道，“我知道各位還惦記著新聯邦的賠償，畢竟這是帝國最近數百年來，所取得最耀眼之勝利。”
　　“是的，漢頓上尉，這份賠償的數額會十分巨大，對我國經濟也是強有力的提振。”
　　“我們不可能輕易放棄這些賠償。”
　　“在星際輿論場上……”
　　“那什麽！”
　　格力斯隊長笑呵呵地說著：
　　“星際輿論這個因素，我們還是不要多考慮了。
　　“各位都是帝國軍部的棟梁之材，為什麽還看不懂所謂輿論和人心的本質？
　　“就算我們現在讓他們的總統跪下喊爺爺，等我們艦團撤走了，他們該怎麽黑帝國還是會怎麽黑，新聯邦的工業體系還在，他們的經濟底子還在，十幾二十年後又能實力復蘇。
　　“這場仗不打到底，不把新聯邦肢解了，星際格局還不會變化，頂多是帝國外部輿論環境輕松幾年，沒啥意義。”
　　楊洺淡然道：“如果那頭女王過來，我只能選擇獨自撤退，我只能勉強對付五階女王。”
　　“楊洺上尉，妳未免高看了蟲子！”
　　“是嗎？”
　　楊洺把玩著自己剛得到的帝星禁衛騎士勛章，提醒了托馬斯將軍壹句：
　　“中將為什麽不向上稟告，請陛下定奪呢？
　　“陛下身邊有壹臺無比強大的超級計算機，這臺計算機會搜集各方面訊息，然後做出最理智、對帝國利益最大化的選擇。”
　　“嗯，這確實是最合適的解決辦法，”托馬斯中將緩緩點頭。
　　這位將軍其實完全明白，眼前這群高級軍官，為什麽壹個個揣著明白裝糊塗。
　　很多人都不想背鍋罷了。
　　這也是軍部常用的甩鍋手段了——營造出現意見分歧狀況，快速如實上報，請更高權力中心做出決策。
　　格力斯隊長明顯沒能看清楚眼前局勢，他是壹位出色的現場指揮官，卻不是壹個合格的政客。
　　而聰明的漢頓，壹眼就窺破了軍部的尷尬處境。
　　“事態緊急，”托馬斯中將沈聲道，“我建議，各戰鬥集群指揮官聯名上報此事，請偉大的陛下盡快做出決斷。”
　　這群將軍迅速達成了共識。
　　會後，完成了稟告事務的托馬斯中將，邀楊洺、凱瑟琳和格力斯隊長共進午餐。
　　午餐形式很簡單，他們抵達了附近的高級軍官食堂，找了張桌子，招來懸浮在天花板附近的送餐機器人，拿到美味餐食就開始狼吞虎咽。
　　托馬斯中將完全沒什麽架子。
　　“漢頓，差點忘記恭喜妳，妳現在已經成貴族圈紅人了，”托馬斯中將笑道，“剛才開會的時候多謝了，不然還要浪費半個銀河時。”
　　楊洺笑道：“將軍讓我來這，不就是為了說那幾句話嗎？”
　　托馬斯有些疲倦的老臉上笑出了褶子：“妳是蟲子專家，妳的意見對我們來說真的很重要……妳預測，帝衛系統會采取怎樣的措施？”
　　“不知道，”楊洺道，“這種擁有強大算力的思維體能搜集各種資料，能看到我們所不能看到的危機，咱們聽命就好了。”
　　“還有壹件事，”托馬斯中將問，“妳之前說，想要壹團細胞，是什麽細胞？”
　　楊洺下意識看了眼身邊的凱瑟琳，直接道：“古神細胞樣本，壹份就夠了，帝國某個研究所內就保存著幾個樣本。”
　　托馬斯中將慢慢點頭：“那個研究所是我們軍方管的嗎？”
　　“是的。”
　　“那沒有任何問題，回去後我就會找人安排，”托馬斯笑道，“除了這些，軍部預計會給妳提升軍銜，大概是中校的位置，妳有意見現在可以提，我可以去幫妳爭取壹下。”
　　“咳！咳咳咳！”
　　格力斯在旁瞪圓了雙眼：
　　“帝國不是不允許改造人獲得軍銜嗎？”
　　“漢頓情況特殊，”托馬斯笑道，“帝國法律只禁止改造人獲得軍銜，卻沒禁止改造人提升軍銜，漢頓在接受改造實驗之前，已經是壹名即將晉升的上尉。”
　　凱瑟琳在旁笑道：“漢頓中校。”
　　“別這樣，”楊洺面色有些古怪，“其實，長老院那邊，也試圖用相同的理由，幫輝·薩卡的身份提升爵位。”
　　“我聽說了，”托馬斯中將瞇眼笑著，“現在就看他們能給到什麽程度了，不過貴族身份比較敏感，這個可能……”
　　嗡、嗡！
　　托馬斯中將話語頓住，在懷中摸出了自己的通信器，表情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帝衛系統建議我們立刻退兵，陛下答應了。”
　　楊洺皺眉道：“這筆賠償真不要了？”
　　“就算要了，新聯邦後續也會賴賬不給，我們就是想看他們低頭罷了，”托馬斯中將扒拉了兩口飯，匆匆起身戴好了軍帽，“我去安排工作，馬上要炸掉那只要塞，裏面的資料和高價值結構要盡量搞出來！”
　　格力斯立刻道：“有什麽我們特殊部隊能幹的嗎？”
　　他話音剛落，楊洺、凱瑟琳和他的通信器同時震動。
　　【帝國全境防衛系統：檢測到蟲群正朝此地隱秘航行，預計將會出現人類傷亡巨大的慘烈戰爭，請立刻回到自己的艦船，配合軍部執行後續計劃。】
　　後續計劃？
　　楊洺腦殼上冒出了兩個問號。
　　他們不是撤走就完事了嗎？帝衛系統還要他們幾個去做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