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章 大戰之前的閑暇

　　起風了，好大的風。
　　這風來自於火山，經過六道輪回洗練，原本的燥熱灼人之意便淡化了許多。然後吹過海面，化為壹股清涼潮濕的海風，席卷寶石林、藥田、神聖之泉、小冰川、靈臺……便是連機關刑堂和監牢都被它吹出了幾分生氣。等到將整個天書世界席卷壹番之後，它便再變成壹股淺黑色的旋風，滴溜溜鉆進了冥土地面上壹條裂縫之中，經過幽冥的洗禮，返回火山腳下。
　　從火山起，歸於火山，壹個完整的循環。
　　吳解站在天書世界的演武場上，迎著海風吹來的方向，感受著濕潤清涼的海風，心情也不由變得暢快起來。
　　“專業人士的建議，果然不同凡響！”他忍不住贊道。
　　茉莉站在他身後，輕輕嘆了口氣，耳朵有點耷拉。
　　被葉紅比下去這個事實，讓她很有些沮喪。
　　葉紅在天書世界裏面住了不到壹天，便向吳解建議，設法在這世界裏面起壹股風。
　　“我看不懂這洞天世界的結構，但我很奇怪壹點——常人制造洞天法寶，在洞天之中必定要弄壹股活水或者活風，因為風行水流，才能推動整個洞天世界的氣息循環，衍生出源源不斷的生機。妳這座洞天世界神妙無窮，甚至超過了多寶界。但不知道為什麽，整個世界裏面卻沒有壹股流動的風或者水，以至於每壹個部分之間缺乏聯系，更沒有了陰陽轉化的奧妙……實在是難以理解！”
　　在她的建議下，吳解便動用少許源力，將天書世界稍作修改，起了這壹股風。
　　說來也怪，這股風壹起，整個天書世界的氣氛頓時就變了。非但讓人神清氣爽心胸開闊，更有壹股旺盛的生機油然而生。最好的證據就是，那些栽種在藥田裏面，蘊含著壹個個吳解殺死的敵人魂魄，用以給他們轉世的靈草，幾乎全都在壹夜之間萌發了微弱的靈機，踏出了從“植物”到“妖怪”的最關鍵壹步。
　　這驚人的變化，大家都看在眼裏。
　　對此感觸最深的，當然就是茉莉。她壹方面驚嘆於葉紅四兩撥千斤的手段，另壹方面則在反思，思考自己是否壹直沒有對天書世界真的用心過？
　　“妳想得太多了。”吳解坐在她旁邊，笑著摸摸她的頭，“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更沒有那種壹生下就什麽都懂的怪胎。妳只是無上神君點化的兔子，得到的也不是他的正統傳承，能夠靠著自己的苦修達到今天的成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不要再給自己更多的壓力。”
　　“可是……如果我不夠強的話，就幫不上師傅妳的忙了……”
　　“妳這就是從壹個極端跳到另壹個極端去了。妳已經幫了我很多很多的忙，甚至於不止壹次救了我的命。而且在以後，妳還會繼續幫我很多的忙……這是毫無疑問的事情，根本不用擔心。”吳解溫和地笑著說，“隨著我的成長，我所經歷的，我所面對的，層次會越來越高。或許有壹天，我的修為會超過妳；又或許有壹天，我甚至將會再次走到當初的高度……但妳對我的幫助，將是我整個修道過程中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那壹部分！”
　　“茉莉，妳要有自信心啊！”
　　茉莉睜著紅寶石般的大眼睛，不安地註視著吳解，過了很久才松了口氣，重新變成兔子，趴在他懷裏睡著了。
　　“她很關心妳。”葉紅的聲音在吳解身後傳來。
　　“嗯，或許在這世上，最關心我的人就是茉莉了——恐怕就連已故的父母，或者是我的妻子，都沒有她這麽關心我吧。”吳解沒有回答，微微壹笑，低聲說。
　　葉紅沈默了壹會兒，問：“她就是這件洞天法寶的器靈嗎？”
　　“她自己說是，我想應該是吧。”
　　“這是妳前世留下的法寶嗎？”
　　“我沒有前世的記憶，所以我也不確定。但既然她說是，那應該就是吧。”
　　葉紅也找了壹處坐下，註視著吳解和茉莉，忍不住輕輕地嘆了口氣。
　　“看到妳們這樣，我就想起了華彩和主人。”
　　“江真君並沒有把妳視作仆人，在他心中，妳跟華彩的地位是壹樣的，都是他的女兒。”吳解勸道，“妳應該學習另壹個妳，更加豁達開朗壹些。那壹位總是管江真君叫‘老爹’，我覺得就很合適。”
　　“尊卑有序，不可僭越。”葉紅卻很固執，“那壹個我，反映的是我心中的念頭——有些事情，其實是只能在心裏想，不該說出來的。”
　　吳解笑了笑，沒有再勸。
　　葉紅的想法並不難理解，要改變她固有的觀念，靠著言辭是不行的，必須要等合適的機緣。
　　所以他轉換了話題，笑著說：“真想不到僅僅只是壹股風，就會讓天書世界產生這麽巨大的變化。實在是多謝了！”
　　“只是區區壹個建議罷了，就算我不說，過壹段時間妳也會發現的。”葉紅並不居功，將此事輕飄飄壹筆帶過，卻又好奇地問，“我看這天書世界能演化萬物，赫然是造化神君境界的本事。莫非妳前世乃是哪位造化神君嗎？”
　　“我前世的事情……反正我自己不知道。茉莉說的那些，說實話我也不是很相信……”吳解猶豫了壹下，還是沒有告訴她無上神君的事情，“總之前世的事情跟我已經沒關系了，這座洞天世界就算是我尋寶的收獲吧。”
　　葉紅看出了他似乎有什麽不願意說的事情，也沒有追問。她笑了笑，仰起頭來看著頭頂上遠空中翻滾的混沌之雲，忍不住笑道：“為什麽妳不試著制造天穹呢？壹旦天穹建成，便能和諸天萬界之中那些大世界產生呼應，日月星辰自然浮現。比起現在這樣的天空，可是要漂亮多了！”
　　這次吳解卻沒有采納她的建議，只是呵呵笑著，將這件事搪塞了過去。
　　天書世界最大的優勢就是隔絕萬界，要是它當真跟星海之中那些大世界產生呼應，那麽必定會被天道探測到。壹旦天道探測到天書世界的存在，沒準就會追根溯源，發現吳解的來歷。
　　到時候……只怕日月光華還沒落下，滅世神雷就轟下來了吧……
　　見吳解似乎是有難言之隱，葉紅眉毛輕輕壹揚，轉頭看向海風吹來的方向。
　　清澈的海水，金色的沙灘，沙灘上，那只年邁的老龜緩緩擡起頭，迎著海風看著，似乎在思索著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想，只是在享受著久違的海風。
　　過了好壹會兒，它點了點頭，似乎很心滿意足的樣子，重新趴在了沙灘上，看起來像是壹塊大石頭。
　　“這天書世界裏面的居民，大家都有各自的來歷。”葉紅自言自語地說，“大家能夠聚在壹起，也算是緣分吧……”
　　說到這裏，她突然想起了什麽，笑著擡起手，將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的緞帶系在了腦後，挽住壹頭如瀑長發。
　　這壹瞬間，她的神情頓時就變了。
　　“我說小吳啊，妳還真是不夠長進呢！”她笑瞇瞇地走到吳解面前，看著正輕撫著兔子茉莉，宛如父親哄著女兒睡覺的吳解，“如果我有這麽壹個隨心所欲的世界，我早就將它改造成專門的修煉場，日夜不停地在這裏苦修，不成長生絕對不出門！”
　　“光靠苦修是沒辦法成就長生的。”吳解笑著說，“我又不是壹個喜歡惹是生非的人，現在的進步速度，還是挺讓我滿意的。”
　　“真是急驚風遇到慢郎中！”葉紅無奈地搖頭，也懶得再勸，她又看了看正趴在吳解膝蓋上呼呼大睡的茉莉，眼中流露出壹絲不易覺察的羨慕，卻故作若無其事地聳聳肩，悠悠然走開了。
　　不壹會兒，她走到了神聖之泉旁邊。
　　迄今尚未決定自己應該叫“小七”還是“杜馨”的白翼少女正坐在那裏發呆，她依然是似乎沒睡醒的樣子，倚著神聖之泉的邊緣坐著，好像隨時都會再睡著的樣子。
　　“為什麽妳懶惰成這樣呢？那只老烏龜橫豎是沒得進步了，他就是在混吃等死。可妳還年輕，前途還遠大著呢！”葉紅見她這幅模樣，頓時氣不打壹處來，抓住她的肩膀搖啊搖啊，搖得她整個人不停地晃啊晃啊……
　　“我也想要進步，可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修煉。”因為她搖得太狠，過了好壹會兒，少女才回過神來，眼前似乎還在冒著金星，迷迷糊糊地說，“我的功法就到金丹為止，金丹之後，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啊。”
　　“……這不是理由！吳知非的火部正法也只到金丹為止，他還不是靠著自己努力，把後續的功法推演出來了！”
　　“那是因為他有雷部正法和瘟部正法作為參考。”在修煉的問題上，少女是很敏銳的，“可這兩套功法，和我的路子都不合，它們沒辦法給我參考。”
　　“妳修煉的是什麽路子？讓我看看。或許我能夠給妳壹些指點。”葉紅拍拍胸口，大包大攬地說。
　　少女點了點頭，站起來，周身亮起了太陽壹般的光芒。
　　“我的功法，名曰‘大日經’，乃是……”
　　“不用介紹了，這是從佛門日月遍照觀想裏面衍生的功法。”葉紅打斷了她的介紹，“創造這套功法的人應該是道門的前輩，他把佛門觀想法和道門的道德心結合起來，創造了這套功法。”
　　說著，她還摸摸下巴，以壹種老頭子般的語氣感嘆：“這人的修為大概也不高，估計多半也只有法相層次。但人倒是挺機靈的，很有幾分小聰明呢！”
　　對於她調侃大光明神教祖師的話語，白翼少女沈默著沒有搭理。
　　葉紅將大光明神教開山祖師評判了壹回，然後便笑著說：“老爹創生我的時候，將他收集到的各種有代表性的功法都教給了我。其中就有佛門日月遍照觀想的正本——不過不夠全面，沒有成就長生的那關鍵壹步。”
　　“我看妳已經有了觀想法的基礎，加上妳的性格看起來很迷迷糊糊的，不如改弦易張，修煉佛門夢中觀想之法。這門功法乃是佛門未來佛彌勒所創的功法，能夠在夢中觀想世間壹切，白雲蒼狗、桑田滄海，從而堪破心中的種種迷惑，直達智慧無礙的圓滿境界。”
　　“佛門功法……妳會嗎？”
　　“我沒修煉過，但是我會。”葉紅恨不得將鼻子翹上天去，“這套夢中觀想之法，恰恰是老爹留給我的三套可以成就長生的法門之壹哦！”
　　白翼少女的眼睛頓時亮了，壹點睡意都沒有，直勾勾看著她。
　　葉紅並不意外對方的反應——要是面對長生妙法，對方還半睡半醒無精打采的樣子，那反而不值得她指點了呢！
　　“可是啊……有道是法不輕傳。妳憑什麽讓我傳授長生法門給妳？”葉紅促狹地笑了，瞇著眼睛看著她。
　　少女壹楞，有些為難起來。她看看左右，看不到什麽有價值的東西，只得空著手走到葉紅的面前，長揖到地：“老師，肉幹可以以後補上嗎？”
　　“……我要肉做什麽？”
　　“束脩啊。”
　　葉紅顯然也是知道什麽叫“束脩”的，她不由得有些惱火：“肉幹束脩，那是人間學生讀書識字的報酬。妳要向我求教長生大法，區區幾條肉幹怎麽行！”
　　“說得也是……那該拿什麽呢？”
　　葉紅若是有胡子，此刻必定已經在吹胡子瞪眼睛。她惡狠狠盯著少女，目光正好透過少女寬松的白袍，看到她因為躬身行禮而垂下的某個部分，頓時更是火大。
　　“妳要是有誠意，就把胸前這兩塊贅肉切給我，勉強也算是肉幹吧！”
　　這話說出來，她自己就先後悔了——且不說合適不合適的問題，要人自殘身體求法，那和邪魔外道有什麽區別？
　　但少女的反應更是出乎了她的意料，聽到這簡直荒謬的要求，少女卻壹點也沒有為難的意思，點了點頭，右手壹揮，壹道劍光便出現在手上，毫不猶豫地朝著自己胸前斬去。
　　眼看劍光就要落到她的胸口，壹雙白皙的手伸過來，壹把握住了劍光，將本該無形的劍光死死攥住，縱然手上被劍光劃傷，鮮血滴落在白袍上也不敢放開。
　　“餵！妳是傻子嗎！”葉紅又急又怒，大聲罵了起來，“我要妳割肉，只是開個玩笑罷了！妳怎麽真的動手割啊！”
　　“我不是開玩笑的。”少女平靜地看著她，“昔年有高僧傳法，門下求法者甚多。其中壹人聰慧非凡，但卻常常自恃勇武，惹是生非。高僧便問‘妳如此爭強好鬥，我今日傳妳之法，焉知不成為日後妳殘害性命的幫兇？’那人被高僧這壹問，坐在高僧門前沈默許久，最後壹發狠，將自己的右臂給砍斷了。”
　　這個典故，葉紅也是知道的，那是佛門諸位菩薩之中，以虔誠正念著稱的神光菩薩的事跡。
　　當時，這位還連修士都不是的年輕人，是如此回答的：“我壹身的武功，八成都在右手上。今天砍了它，便是和昨日爭強鬥狠的我告別。我斬此臂，猶如斬斷昨日之我！”
　　“那位高僧本不欲傳法給這種好鬥的人，但卻終究被他的真誠感動，不僅為他治傷，還傳授了他上乘功法。”少女緩緩說道，“我不過是大光明神教壹尊守護傳承之地的人偶，肉身對我來說沒多大意義，若是斬掉壹兩塊就能得到傳法，很合算。”
　　【按：這段典故出於智炬《寶林傳》卷八所載。又據說出於唐朝法琳和尚寫的《慧可碑》碑文。碑文上說：禪宗二祖慧可向達摩求法時，達摩對他說：“求法的人，不以身為身，不以命為命。”於是慧可乃立雪數宵，斷臂表示他的決心。這樣才從達摩獲得了安心的法門。因此“雪中斷臂”就成為禪宗壹個有名故事而廣泛流傳。但唐朝和尚道宣的《續高僧傳》卷十六《慧可傳》只說慧可“遭賊斫臂，以法禦心，不覺痛苦”，未提到求法事，因而這個故事的真實性值得研究。特此申明～】
　　“妳也是人偶？”
　　“嗯，我是大光明神教的護法神將，說白了也是人偶壹類的東西。”
　　葉紅整個人猶如被雷擊了壹般呆在那裏，沈默了好壹會兒，壹把抱住了她。
　　“妳放心吧！我會教妳功法的！我發誓！只要是我懂的東西，無論妳想要學什麽都沒問題！我什麽都教妳！”
　　“可是……束脩的問題……”少女疑惑地問。
　　“讓那見鬼的束脩去死吧！老爹既然把功法給我了，那就是我的東西。想教誰不想教誰，都是我的自由！”葉紅惡狠狠地說。
　　少女沈默了壹下，突然輕聲問：“妳為什麽哭了？”
　　葉紅楞住了，伸手摸摸自己的臉，果然摸到了淚痕。
　　她沈默了好壹會兒，又緊緊地抱住少女，帶著淚痕，卻終究笑了起來。
　　這笑容混合著來自海邊的風，透出壹股讓人歡快的清爽，又化作銀鈴般的笑聲，在天書世界裏面回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