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棄劍徒的考題（四）

　　“三十天過去了，通過了第三關的壹共有三十二人。”蕭布衣不知道從哪裏弄來壹把羽扇，猶如戲臺上的軍師壹般輕輕搖著，沈吟道，“直至今日還沒能通過第三關的人，大概是肯定不可能挑戰第四關成功了。”
　　“事實上即使這三十二人之中，也有不少人放棄了對第四關的挑戰。”頤壽說，“畢竟……如果不能在四十九天之內突破第四關，只怕就要賠上性命了……”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深深地嘆了口氣：“易師兄壹而再再而三地告誡自己不可舍本逐末，可到了最後，終究還是抵擋不住對無上神劍的追求，坐立不安了整整十天，今早還是入陣闖關去了……”
　　“是啊，‘知道’是壹回事，‘做得到’卻又是另壹回事。事前說個千遍萬遍，也禁不住事到臨頭的心中火熱！”蕭布衣的扇子停了下來，“我何嘗不是如此！明明知道不能再用天機神算的手段，可昨日感覺到機緣出現，還是忍不住用了……”
　　頤壽看著面前這布衣神相壹夜之間便白了大半的頭發，又想起忍了十天最終還是忍不住去闖關的易悌，不由得喟然長嘆。
　　“說起來……倒是大師兄和大嫂灑脫，只說了壹句‘四關之後見’，便徑直進了第四關——說起來我真的沒想到，原來大師兄在劍術方面居然也有這麽厲害的天賦！”
　　“吳道友……我也沒想到。我印象裏面，他的劍術差勁得很，也就比我這種外行人好壹些罷了。”蕭布衣的臉上也滿是疑惑之色，“我也不明白，他怎麽就能夠在不到三十天的時間裏面連過三關？而且他怎麽就還有信心去闖第四關？”
　　二人妳看看我，我看看妳，都忍不住微微搖頭。
　　怪哉，怪哉！
　　這時候的吳解可沒想那麽多，他正握著壹把銀灰色的短劍，看著不遠處那座金光閃閃的雕像沈思。
　　第四道考題，名為“問心劍”。
　　第壹劍是凝煉到宛如壹根鋼針的技藝，第二劍是於電光石火間突然發力的神速，第三劍是將全部精氣神都賭在壹劍之中的決然，第四劍就是擯除壹切外在直指心靈的純凈。
　　這壹劍的要求，是忽略外在的壹切，以壹份純凈到極點的心靈，揮出能夠斬斷壹切的劍。
　　“世上沒有永恒的東西，也沒有完美的東西。如果跳出‘劍’的框架，將目光放到整個修煉的世界裏面，我們可以看到，越純凈的力量，往往就具有越強大的穿透力。而純粹到了極點的，就是‘道’。這世上號稱大道三千，每壹個都是某方面最純粹和純凈的體現，而追逐‘道’的方法，往往就是要擯除壹切雜念，以最純粹的狀態，最純凈的心靈，去感受‘道’的存在。”
　　“當然，我不會發瘋地要求妳們真的感受到‘道’的存在，但我要求妳們必須把握住壹種純凈的心靈，以那種心靈揮出的劍，將擁有超乎想象的神妙威力，凡塵之中幾乎沒有什麽能夠阻擋它。”
　　“這就是我的第四劍，問心劍。不問壹切外物，只問妳的心靈。若妳的心靈足夠純凈，這壹劍便能斬斷那座雕像，打開出去的門戶。”
　　“如果不能……那就努力到‘能’為止吧！”
　　“能夠來到這壹關的人，都是難得的人才。所以我不會真的弄死妳們，但只要妳們壹天練不成問心劍，就壹天出不去。”
　　“……如果妳真的是壹個熱愛劍術的人，相信應該不會在意這點小事的。如果妳並不熱愛劍術，那麽我就沒必要在乎妳的意見。”
　　“我是棄劍徒，站在九州大地劍之壹途頂點的人，我期待著妳們來到我的面前。到那時，我會教給妳們真正的神劍，超乎妳們想象的神劍。”
　　“和那相比，這些天妳們所學的東西，不過是基本中基本罷了。”
　　“但我希望妳們能夠快壹點來到我的面前，因為……或許我等不了太久。”
　　吳解不知道棄劍徒為什麽“等不了太久”，但他覺得，自己應該設法沖過這壹關，去當面拜見這位當年指點過自己的前輩。
　　他闖過第三關的時候，原本打算到此為止，不再去闖第四關。但當他註視著山頂聖皇陵的大殿時，心中突然升起了奇異的悸動，仿佛那裏有什麽東西在召喚他壹般。
　　感覺到那份悸動的還有尹霜，雖然她其實對於聖皇陵壹點興趣都沒有，但那時卻忍不住也擡頭看向了大殿。
　　於是原本接下來的二十天好好享受平靜閑暇的他們改變了主意，壹起去闖第四關，並且約定在關後見面。
　　“……當時真是有點說大話了啊！”吳解忍不住苦笑起來，“以我的劍術才能，就算能夠勉強過關，也不可能跟她壹樣快吧……”
　　“師傅妳不要看不起自己嘛！就算妳搞不定，還有我們啊！”茉莉不滿地叫道，“這不過就是至誠之道在劍術上的運用罷了，只要師傅妳掌握了至誠之道，這壹劍用起來根本毫不費力！”
　　“那妳覺得我能夠掌握至誠之道嗎？”
　　“當然能！這至誠之道當年還是妳提出來的呢！”
　　“啊？”吳解吃了壹驚，在他印象裏面，無上神君應該是個陰險狡詐的卑劣之徒，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做得到擯除壹切雜念，以純凈的心靈求道呢？
　　“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但當初您和正壹神君交手的時候，就曾經嘲笑過他，說‘區區至誠之道，不過是我當年玩剩下的殘渣罷了，這條路我早已走過，妳就算再花百倍千倍的力氣，也達不到我的高度’。”
　　“後來呢？”
　　“沒有後來，這只是壹位師兄偶然提到過的。我本來想在他下次等待接見的時候詳細問問，結果……他那壹次下山之後就背叛師門，投靠正壹神君了。”
　　“啊？難道無上神君就這麽算了？”
　　“當然沒有！本門傾巢出動，接連三次進攻正壹神君，前後三次毀滅了他的山門，逼得他壹退再退。最後還是幾個大光頭壹起出面，我們才暫時休兵。”茉莉很興奮地說，“可師傅您並沒有真的善罷甘休，您從那時候開始就在準備制造天書世界，說是等天書世界完工，自己便是天地間獨壹無二的至尊，連兩位老祖都不在話下。到時候什麽佛門啊，什麽正壹教啊，壹根手指就能碾死他們！”
　　“可還沒等天書世界完工，他就被滅世神雷轟了。”吳解笑道，“說了半天，結果還是沒什麽有價值的消息。”
　　茉莉頓時鼓起腮幫子，滿臉“我不高興”的樣子。
　　“區區至誠之道罷了！給我幾天時間，我來把它推演出來！”她大叫壹聲，便跑到靈木下面，倚著靈木坐下，陷入了沈思之中。
　　吳解看著茉莉那副沈思的模樣，不由得暗暗好笑。
　　茉莉這家夥，雖然個頭不高、看起來很嬌小的樣子，連說話都帶著童音，但骨子裏面卻非常的驕傲。壹旦被刺激到了，立刻就會抓狂，像現在這樣的情況，以前也發生過不止壹次。
　　但也就是這樣，她才顯得可愛。或者說，這種單純的思維方式，正是她的可愛之處。
　　他倒並不懷疑茉莉能否推演出至誠之道，因為他覺得——就茉莉對於無上神君的忠誠來說，大概她已經在無意之中吻合至誠之道了。
　　不過他並不打算就這麽傻傻地等茉莉推演完畢，相反，他打算自己也試著去好好領悟壹番，看看能不能憑借自己的力量，領悟出這對求道者極有價值的技藝來。
　　於是他又仔仔細細地將棄劍徒留下的介紹問心劍的神念體會了壹遍，然後盤膝坐下，將壹切思緒緩緩平息，精神沈入識海之中，去感受那壹劍的風采。
　　識海的世界，是人的壹切記憶和思想的具現。當壹個人對某個事情產生強烈印象的時候，就會在他的識海裏面留下痕跡。
　　對於修士來說，識海又有另壹層更重要的用途——當壹個修士學習到某種極為高深奧妙的法門時，就可以耗費心神，將其刻入識海之中，以便於隨時鉆研體會。而不少長輩在向弟子傳授核心功法的時候，也會不留言辭，而以壹份神念相傳，印入對方的識海之中。
　　這種學習方法效率很高，最重要的是不用擔心因為言語帶來的歧義，不會在傳法的過程之中產生偏移，所以壹經發明，便很快普及，成為了最可靠也最有效的傳法手段。
　　吳解的識海裏面，最明顯的就是無窮無盡的電光，那是他前世今生最大的夢魘，就算已經重新踏入道途，也不曾完全消除，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依然時不時地會做噩夢，夢見前世渡劫失敗，被滅世神雷轟得灰飛煙滅的情景。
　　但隨著他的修為漸漸深厚，電光也在逐漸減弱，反倒是象征著火部正法的熊熊烈焰和象征太上天真論的淡淡白光越來越清晰。
　　除了電光、火焰和白光之外，他的識海裏面還有壹本薄薄的書，書頁翻開能夠化作燦爛星河，而書頁上所寫的，除了那首和屈原原版略有出入的《天問》之外，就是壹段段零碎深奧的文字。
　　這是那位穿越者前輩留給吳解的遺產，是他從兩個世界之間的差異出發，思考萬事萬物之間的根本差別，由此衍生出的對世界的理解。
　　尹霜將這份理解化為了可以擊破萬物的天問劍訣，吳解這將這份理解化為了體會世間萬物的方法論。二人各得壹面，又或許他們都沒有能夠得到其中的精髓……
　　除了這些之外，吳解的識海裏面還有壹道雜亂而且零碎的光芒，乍看上去模糊不清、混亂不堪，但仔細看去，卻可以感覺到壹股鋒銳堅決的意誌，再仔細體會，便可以發現那道光芒裏面，其實是無數奇妙的劍招。
　　這是當年棄劍徒傳授給吳解的東西，許許多多零碎而精妙的劍招。
　　幾十年來，吳解已經陸陸續續領悟了其中不少。也正是靠著這些領悟，他的禦劍術才沒有被別人拉開太遠，依然保持著尋常修士的水準——對於他那份簡直可以說是悲劇的劍術天賦來說，這已經非常了不起！
　　可他所領悟的東西，相對於棄劍徒當時的傳授，依然只是十之壹二罷了。
　　不過現在，這團模糊淩亂的光芒卻變得清晰了許多，因為四把短短的小劍正懸浮在它的周圍，發出清冷的光芒，將它不斷照亮。
　　棄劍徒的四劍，是他整個劍法的基礎。有了這四劍作為參考，很多之前不明白的東西就豁然開朗。
　　吳解將精神慢慢貼近那團模糊的光芒，仔細體會起來。
　　他和別人不同，幾十年來，他壹直在領悟棄劍徒的劍法。只要能夠充分發揮這份積累，想要修成那神妙難言的第四劍，也絕非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