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下壹刻，柳鈞立刻與出差在外的爸爸通氣。那邊柳石堂聽說此事，勃然大怒，“難怪，難怪，我本來談得好好的，轉頭他們就翻臉，說別人報價比我低很多，還罵我刀子太快。他娘的，姓楊的吃我豆腐。”

　　“可是根據汪總說法，他們的成品今天才試制出來。那麽他們的銷售跟進是不是太快？或者說明他們對剽竊成功是胸有成竹的？他們憑什麽胸有成竹？”

　　“內賊？阿……阿鈞，傅姐？妳還記得有天妳問她要筆記本她拿不出來?”

　　“可是她的言行是那麽知書達理，總讓我想起媽媽。她能做出如此卑鄙的事？”

　　“阿鈞，窮啦！她兒子野雞大學畢業後壹直遊蕩，她老公工作的集體企業倒閉，每個月只能領到壹百元退休金，又是壹身富貴病，好像是糖尿病。錢對他們家比性命還要緊。可妳當時好像說過筆記本裏看不出花頭。”

　　“我等下翻翻筆記本證實壹下，我想來想去其他部位基本上不會泄密。我剛想起壹件事，當初為了節省成本，我用的是壹邊計算壹邊排除，所以越試驗到後面，采樣數據越定向密集。這等於基本上為市壹機剽竊最終數據劃定壹個範圍了。爸，對不起，妳回家吧。”

　　“嗯，別說對不起。我還想清楚壹點，既然他們能這麽容易解密，下回他們是不是還能憑借差不多的辦法很輕松地剽竊我們下壹個部件？”

　　“是的。而且事情發展到今天，我們下壹個部件去哪兒加工都成問題。爸，我們回家商量，得修改計劃。”

　　“嗯。”柳石堂忽然想到壹個問題，忙道：“阿鈞，妳千萬不要去找姓楊的，他們那幫老鄉非常團結，要官府有官府，要下三流有下三流，妳找他會吃虧。聽話，妳答應我，等我回家再說。”

　　“知道了。”柳鈞雖然這麽答應著，但是怎麽肯聽話。他當即就打電話給楊巡，但是楊巡不接電話。柳鈞火上了，不接，他就不停地撥打，再三再四，才有人接起，卻說楊總不在，回頭會告訴楊總。柳鈞懷疑楊巡根本就不會再接他的電話，他就直接告訴接電話的人，“根據合同，市壹機不得生產跟我工廠壹樣的套件。妳請轉告楊總，只要楊總生產壹個，我立刻去法院告狀。”

　　對方那人奇道：“我們生產自己研究出來的也不行？”

　　“請妳自己去問楊總，請補習法律知識，謝謝。再見。”

　　柳鈞再接再厲，下壹個電話打給楊邐。撥打的時候他才想起來，最近似乎進出家門時候還真沒見到楊邐，而且在停車場也沒見到她那輛白桑塔納。可見楊邐是先知先覺地避著他？

　　果然，電話響了很久都沒人接，兄妹壹個德性。柳鈞不依不饒，繼續打，直到第三個電話，楊邐終於接起。但是楊邐接起就道：“對不起，對不起，非常非常對不起……”

　　“顯然我當初沒有誤會妳。可是我們先前的合作是那麽良好，我跟市壹機的好多員工也成為朋友，為什麽要這樣？”

　　“非常對不起，我大哥就是這種性格，看到有錢可賺，他壹準奮力沖在前面……”

　　“可這錢不是他該賺的，合同有約定不說，專利法也可以保護我。”

　　“這問題我跟大哥說起過，可是……我無顏見妳。”

　　“那麽怎麽辦？我打電話，妳大哥又不接，連協商都不願意，難道逼我打官司？”

　　楊邐猶豫了半天，道：“大哥根本不怕妳打官司。”

　　“為什麽？”

　　“妳別逼問我了，我這個夾在中間的人很矛盾，很為難，但請妳相信，這件事我沒插手。對不起。如果大嫂在國內，或許妳還可以通過她說服大哥，現在沒人能勸的。面對這麽豐厚的利潤，他不會收手。”

　　“可問題是，我面對本該屬於我的豐厚利潤被剝奪，我能罷休嗎？”

　　“柳先生，請冷靜。我不是威脅妳，妳壹定要想個穩妥壹點的辦法解決問題。大哥不是……妳就把大哥看成地頭蛇吧，大哥的合作人申總更是。妳千萬別莽撞。”

　　柳鈞錯愕，“我想不出更好辦法，唯有用法律來文明地解決。”

　　“柳先生，我畢業以來看到的和經歷的壹切都表明，權和錢才是壹切，法律什麽都不是。”

　　柳鈞再次錯愕，“我不信邪。請告訴我，明天怎麽可以找到妳大哥。如果妳方便。”

　　“對不起。”

　　柳鈞無奈，只好結束通話。他沒想到，壹圈兒電話打下來，從汪總到爸爸，再到楊邐，都在勸他不要打官司。包括以前他與錢宏明說起的時候，錢宏明也告訴他打官司得不償失。那麽還有什麽辦法可以組織楊巡？或者，只能聽任楊巡明搶他的成果？不，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放棄起訴楊巡，唯獨他不行。別人只看到他用這麽不到半年的時間研發出產品，可是又有誰看得見他多年攻讀的知識積累？他的知識產權絕不能被剝奪。而且，他不能容忍楊巡無恥無賴的對待。

　　但他不得不冷靜下來，他得先檢視那本曾經消失壹夜的筆記本。他嘗試換壹個角度，用壹個偷窺者的眼光看這些數據……他終於看出其中的聯系。那些數據其實已經指向問題的根源。那麽將可能的數據排列組合，稍有腦袋的人就能得出結論。柳鈞沒想到，竟是他尊重的傅阿姨出賣了他的秘密。這壹刻，柳鈞甚至覺得，被出賣甚至比被偷盜更令人憤怒。

　　第二天壹早出門，柳鈞前往經常路過的壹家律師事務所。柳鈞收到熱情款待，但是當他壹說出起訴的對象是市壹機，接待他的律師立刻尷尬地婉拒代理，理由是他們與市壹機有合作，不便吃了上家吃下家。柳鈞最先信以為然，就請那律師再介紹壹家。等在第二家繼續受到婉拒，他終於明白了。律師不知道忌憚什麽，總之是不肯接與市壹機的官司。

　　柳鈞臉上掛滿訝異走出律師事務所，心中的怒火卻是越來越盛，敢情楊巡敢這麽做，全是因為看死了他柳鈞有冤無處訴。柳鈞更不信邪了，他本就自信於自己的聰明，索性沖進書店，買來法律法規匯編。是的，他卯上了，他在心裏發狠，他不信打不贏官司。

　　但是，他再生氣，也明人不做暗事，他必須與楊巡見面對質，陳訴利弊，給楊巡當面解釋的機會，也給楊巡收回侵權、改過自新的機會，或者，他得當面通知楊巡他起訴的決定。柳鈞壹整個早上什麽事情都幹不成，直奔市壹機去見楊巡。

　　柳鈞在市壹機早已熟門熟路，以往他的車子開到門口，保安問都不問就直接給他升起擋桿。但這回保安卻沒給升，有位保安還走過來對柳鈞說，“妳回去吧，上頭已經吩咐今天起不讓妳進門，我們聽命行事，沒辦法。對不住，對不住。”

　　“妳們楊總吩咐？我正是來找妳們楊總。”柳鈞跳出車子，他此時已經不再驚訝，楊巡而今再做什麽出格的事，他決定都不再驚訝。他從保安的阻止中看到，楊巡已經先他壹步將敵對意識付之行動。

　　“兄弟，幫幫忙，管的就是不讓妳見楊總。妳請回吧，別為難我們小老百姓，我們沒辦法。”

　　柳鈞壹定要與楊巡面質，見此焦急，張開雙臂道：“妳們看，我身上什麽都沒帶，我沒有威脅。或者妳們可以跟我進去，監視著我。我只是跟妳們楊總談話。大家都是文明人。”

　　柳鈞說著，激動地往前走了幾步。兩個保安見此，忙急著壹個頂住他，壹個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他。“柳先生，幫忙，千萬幫忙，我們小老百姓混口飯吃不容易，妳給我們個膽子，我們也不敢不聽楊總的。求求妳，千萬別為難我們，擋不住妳我們會下崗的。”

　　面對著眼前兩個大好男兒的哀求，又有兩個保安從別處跑來，柳鈞如深陷泥淖，無法動彈，只有壹步壹步地後退，離市壹機的大門越來越遠。難道讓他真的為難保安？他還不是那麽野蠻的人。

　　走回車子，他再度打電話給楊巡，接通便被掐掉。柳鈞氣得恨不得也耍無賴，不挺地打電話讓楊巡掐，就算騷擾。可是他不願，他不能以無賴對付無賴，他有他的原則和教養，不能墮落到與楊巡同流合汙。

　　柳石堂很快回家，見到兒子啃讀法律書籍，目前啃讀的是民事訴訟法，他再三勸阻兒子不要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柳石堂告訴兒子，楊巡有的是辦法阻止執行，楊巡千年不還萬年不賴，誰也拿這種人沒辦法。柳鈞就提出他可以申請財產保全，他將民事訴訟法的有關條款指給爸爸看。但是柳石堂不相信有這等好事，他記得申請保全並不容易。他問兒子財產保全有些什麽要求。柳鈞嘴裏說著保全申請材料沒問題，但是往後翻到適用意見，頭大了：采取訴前財產保全需要申請人提供擔保，而且擔保的數額應相當於請求保全的整額。

　　根據合同約定，楊巡違約需要賠償的數字是柳鈞起訴的目標。可是如果他將同額的擔保金打進法院交付擔保，他們自己的前進廠還將怎麽運作？他想，壹定有其他的辦法，只是他不知道而已，要不然，不成了衙門八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了嗎。柳石堂憂心忡忡，勸兒子不要賭氣，賭氣不爭財。

　　柳鈞不肯，花兩天時間細讀相關法律法規，又花兩天時間草擬訴狀，羅列證據，第五天才大功告成，打印出小小三本，讓爸爸蓋章簽字。柳石堂說什麽都不肯簽，但是柳鈞問爸爸，“妳不嘗試，怎麽知道我們肯定不會贏？楊巡瞅準的就是我們的這種退縮心態。”

　　“經驗，遍地都是經驗，不壹定自己撞了才算經驗。”

　　“爸爸，那麽我們的血性呢？難道我們兩個大男人可以如此忍聲吞氣？爸爸，妳能忍，我不能忍。妳如果不敲章，我撤掉壹項違反合同法訴訟，只以我個人名義發起專利訴訟。”

　　柳石堂緊握拳頭，不敢看向兒子，“妳別逼爸爸，讓我想想，好好想想。”

　　“爸爸，不要優柔寡斷。”柳鈞知道爸爸放公章的所在，搶了爸爸抽屜裏的鑰匙，自己去財務室打開保險箱，將公章蓋上。回來，看到爸爸哭喪的臉。

　　“阿鈞，妳會闖禍的。”

　　“不會，我理直氣壯。”柳鈞不管爸爸的勸阻，直奔轄區法院，遞交訴狀。法院那邊告訴他七天內立案，要他等待通知。

　　然而，法院的通知還沒來，地稅的壹個電話倒是非常有效率地打到柳石堂案頭，要前進廠法人代表拿最近三年的憑證和賬本等去地稅查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