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沁紙花青

修真武俠

悶雷滾過雲層,將其中水汽盡數碾了出來。從第壹滴雨水落下到暴雨傾盆,只用了兩息的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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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混沌龍宮

心魔 by 沁紙花青

2019-2-3 20:24

  但雖然遁走,卻只在這白樹林中打轉。那些保存了千年的蛟龍骸骨並非普通材質,李雲心在抱著昏迷不醒的紅娘子從骸骨旁掠過時曾試了試——硬度與韌性都驚人。無怪乎那惡蛟雖然兇殘愚鈍,卻也知道避讓,想來是之前在這片白樹林裏吃過苦頭。
  而他壹面是為了躲避那惡蛟,另壹面則是為了找到可能也被拋在水中的淩空子。
  那淩空子的肉身已是具皮囊,靈魂則藏在鎮魂音鈴當中。若是個人,在水裏雖說光線昏暗,卻也是有大小的東西,要好找些。可她那皮囊雖被淬煉過,卻已沒了神魂靈力,能不能承受這千米深水的壓力還是兩說。倘若肉身被壓碎了只剩下那音鈴……那便當真是海底撈針了。
  他在白樹林中引逗著那蛟龍轉了幾圈,惡蛟自知難以追得上這狡猾的“小東西”,幹脆躥出了樹林——只在上方的水域跟著李雲心走。
  洞庭君說這蛟龍殘暴愚蠢,實則是言過其實。它們雖說不像大妖魔、人類那樣聰慧機敏,但到底也是龍氣所生、有野獸的本能。要說智力,大致與成年的貓狗相當,甚至略勝壹籌。
  這壹條蛟龍是個烏沈沈的巨獸,體表沒有鱗片,而是滑膩膩的韌皮。皮上散落著白色的斑點,像是造物之人染色時不小心灑上了幾點鈦白。
  也沒有爪,只有無角的龍頭。它漸漸發覺樹林中那個“小東西”是在找些什麽,昏沈沈的腦子裏就生出了壹個昏沈沈的主意——見李雲心往哪裏去,便噴出壹口濃墨似的水來,直染得那壹片水域昏天暗地,叫他看也看不著。
  如此追著李雲心噴了壹會兒,漸漸覺得無趣。便又嘶吼了壹陣子、往那樹林中躥了幾躥,轉身不知往何處遊過去了。
  這時候李雲心才將那昏迷不醒的紅娘子放下——放在從壹根脊骨分出來的粗大肋骨上。
  憑著他的眼力,轉了這許久都不見那淩空子的肉身——想來是被壓碎了。
  也不見那承載了她靈魂的音鈴——想來是落到水底去了。她肉身失掉了,靈魂卻被那法寶保護,有知覺。這樣壹個有知覺的魂魄,壹旦在湖底淤泥中被掩埋上幾年、十幾年、成百上千年,會是怎樣壹種可怕的狀況?
  即便李雲心並非什麽良善之輩,想到此事亦感心驚。倘若他自己有壹天落到那樣的境地,還真真不如死了去了!
  他放下這紅娘子,在水底取出自己的折扇。他這扇子自然不是凡品,沾水不濕。
  然後盯著那紅娘子的身體看了壹會兒。
  這鯉精化人形的時候定是花了好些心思的。身體玲瓏有致,的確當得起美人的誇贊。但李雲心對這些事並不是太感興趣——他前世今生都生了壹副好皮囊,並沒有體會過為壹個或者幾個女子癡狂、心傷的感覺。
  倒是常令其他人哀婉嘆息。
  不是費盡心思得來的總不會很珍惜。很多事情他厭了倦了,那感覺壹直帶到今生來。
  然而到了今生,盡管心裏記得從前的事、知道從前的想法,可總還是有壹副正在成長的軀體。他依著前世的認知曉得很多時候物質也決定精神——他這具身體生機勃勃,要說沒什麽旖旎念頭?那可不大現實。
  初見喬嘉欣心生好感,很難說到底是不是生理沖動在其中搗鬼。
  對尋常人而言這是壹件值得享受的好事情。但對於他而言這是壹個弱點和罩門。因而他選擇了拋棄原來的身軀,化了這龍身。雖然看起來仍是從前的李雲心、也有人的臟器、經絡,但和壹個十四五歲正發情的少年人可完完全全是兩碼事。
  因而他這樣看著紅娘子的身體,過了好壹會兒松壹口氣。
  完全沒感覺。
  倒不是說喪失了某種能力。
  實則有些時候也會覺得這大道獨行,有煢煢孑立之感。但孤獨是精神的,與身體情欲無關。有時候他會希望有壹個人——其實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美是醜、是正是邪都無所謂——可以相處得自在暢快些。
  和劉老道相處算輕松。但不是他想要的那種感覺。李雲心想要的……
  倘若用他從前那個世界的話、說得文藝、矯情些,那麽便是“靈魂伴侶”。與他的靈魂思想高度契合互補——他想要這樣壹個人。在遇到這樣壹個人之前,絕不委屈自己。
  他在心中這樣絮絮叨叨地對自己說了些東西……才終於將目光落在自己的折扇上。
  進了紅花城,才曉得裏面可以有那樣寬廣的空間,而不是可能令他發瘋的狹小處所。從前因著某些隱秘的私人原因從未踏足其中,而今卻要進去壹探究竟了。在這樣險惡而陌生的環境裏,以自己的行宮做居所的確是壹個明智的選擇。
  但時至今日,李雲心仍覺得這玩意兒……很怪異。
  有壹種與這真實世界格格不入的詭異感。這世界上有仙人妖魔——但畢竟也都是這世界上的人、動物演化而來的。可所謂的“行宮”、“龍宮”這玩意兒……
  妳說它是神通?
  卻和任何壹種神通給他的感覺都不同。
  這壹點是他從前慎重對待這東西的原因之壹。只是如今機緣既然到了……
  李雲心深吸壹口氣,托起紅娘子,第壹次紮進自己的折扇裏。
  洞庭君的“宮”,看起來幾乎有壹個洞庭大小。李雲心不曉得他當時目力所及之處是否都可以到達,但至少沒有看到明顯的邊界。而他本以為自己已是真境,當有“龍宮”。既是龍宮,雖不說富麗堂皇,但至少……還過得去。
  但眼前所見卻全不是他所想的樣子。
  天地之間是壹片白茫茫,分不出上下左右,也看不到界限。在這壹片茫茫的混沌當中漂浮著壹些東西——半筐青李子、壹壺酒、十幾個面目呆滯的幽魂、兩卷書、半個糖人、壹柄細劍……
  總之之前被李雲心收進折扇中的零零碎碎小物件,如今都浮在這霧氣裏。
  他從前自折扇裏向外拿東西,就好比人從衣兜裏掏東西出來。靈力或者手探進去,總有感覺。於是抓住了取出來便可。
  ——人又不知道他的衣兜裏看起來是如何模樣。
  李雲心從前只曉得那“行宮之中”是有空間的,然而真正的樣子今天才看分明。看分明了,心中就生出疑惑。“行宮”的模樣不是完全依著主人的心願來,而直接反應他心中最看重的東西,或是最獨特的特質。
  沒人跟他說此類事,他都只能慢慢自己琢磨猜想。那麽這行宮裏面的樣子,大概也不完全是依著自己的心願來——至少最初不是。
  但無論如何……他也不是什麽絕情棄欲的人,為什麽這裏面是這般模樣。
  他嘆了口氣,打算試著做些改變。但就在這時候,聽到壹聲輕輕的出氣聲。
  李雲心的眼神下移。先看到雪白細膩的肌膚,然後看到平直的鎖骨。接著看到紅娘子的臉——她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在看他。
  兩人這樣沈默地對視了壹會兒,李雲心壹松手,紅娘子便飄飄蕩蕩地浮在這白色的混沌裏。下壹刻她身上紅芒壹閃,已多了壹套兩人在冥婚當夜初見時穿的紅衣。
  他又沈默壹會兒,道:“洞庭君或許已經離開洞庭了。臨行之前他將妳拋給我——”
  紅娘子並不說話,只怔怔地看著他。
  李雲心咳了壹聲:“更早之前他在烤妳——用樹枝穿著。我那時不曉得那是妳,因為的確感應不到靈力。這件事如果不是單純的家庭暴力、而是因為之前我的事情的話……”
  “不是因為妳。”紅娘子終於說話了。聲音卻不像本人看起來那麽平靜。相比李雲心的語調而言,她的話裏多了些情感,“但我還是很高興。妳來了洞庭。”
  李雲心稍稍壹楞,皺起眉:“我是有我的事——”
  但竟被紅娘子打斷了。這魚精似乎全不在意他的解釋:“也不是妳想的那樣子。我那君父雖然……唉。但實則妳看的那樹枝,乃是建木枝。那堆火,乃是他的赤尾火。我是鬼修陰神,總是怕赤陽氣。君父將建木枝煉化進我體內,其間又摻雜了她的赤尾火。如此我雖是鬼修,卻也不畏懼那些事了。只是在妳們看來……唉。”
  “妳先被他借人之手殺死、成了這鬼修。然後又受那麽壹番苦,留到我身邊——他那宮中的蝦兵蟹將都是壹並帶走了的吧?”李雲心嘆了口氣,“竟然還是說是……為妳好。”
  紅娘子在這白茫茫的混沌中沈默了壹會兒,唇邊浮現壹個微笑——但李雲心都看不出是不是有些許苦楚:“又怎麽看真心、怎麽看假意呢。李郎先前說愛慕我,結果卻是哄騙我的。說是哄騙我的,結果眼下又親自來了洞庭。李郎可以說是迫不得已、可說是為了那淩空子來的。但妳口中這樣的假意,我又豈知不是真心的。”
  “啊……李郎倒用不著辯解呀。有些話兒說了也不曉得真假,倒不如不說。活在這世上——無論怎麽活著——無非都是哄著其他人與自己壹同誆騙自己罷了。”
  紅娘子說這話,就慢慢地笑起來。但仍規規矩矩地站在那裏。
  李雲心安安靜靜地聽完了、略沈默壹會兒,皺起眉。
  “妳在做壹件很危險的事。”他沈聲道。
  以這樣的壹句話開頭,他覺得自己終於可以恢復平靜。
  “我這個人,天性涼薄。不懂得什麽叫做對人好,也很難對別人的善意做出恰當的反饋。”
  “有些人打心眼兒喜歡收獲別人的善意和感激。但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被別人和善地對待,會感到不安。這種不安和局促感使我感到心理和生理上的雙重不適,所以我不是很喜歡……同人做朋友。何況妳這樣愚蠢的善意。”
  “倘若我有壹天對妳好,那意味著我必然對妳有所求。上壹次妳已經有過教訓。這壹次——如果妳還覺得我是對妳好、心裏有妳、良心發現來了洞庭救妳,那麽妳要小心了。”李雲心看著她,“我會用任何可能的手段消除我身邊的威脅、令我感到不適的因素。哪怕妳真地擱在我心裏了,也是意味著……妳成了壹個劫數。我倘若要渡劫,辦法也簡單。做個局,令妳身在其中而不自知,死掉了還會喊著幸福。”
  “現在我來告訴妳。妳想著妳那父親對妳做了些好事,將妳留在這裏。又想著我可能心裏還有妳的位置,為妳而來。但現實世界是——妳那父親又壹次將妳當做工具。殘忍地對待妳,試著勾起我的憐憫。隨後將妳丟在這裏,要妳再成為壹顆棋子。”
  “而我出現在這裏——我的確要在事了之後來找妳。但來找妳,也只是為了對妳說以下這麽壹段話。”
  “——我是妳的話,就離我這種人遠壹點。我給妳的痛苦將百倍於我給妳的可能的快樂。”
  “片刻之後我將妳送到君山上。這洞庭雖然已經被封了,但這樣大,妳總有地方可去——不要再在我眼前出現。”
  紅娘子看著李雲心,悶悶地不說話。過了壹會兒終於皺眉、嘆了口氣:“妳竟連這種話也說得出。妳為了……不叫我日後難過後悔,竟這樣作踐妳自己麽?”
  李雲心不再言語,轉身便要出了自己這“龍宮”。
  但紅娘子忙柔聲道:“好、好,我不再說了。只是妳卻也不能趕我走。我留在這洞庭到底是有緣由的,我走了,有些事妳就做不得了。”
  李雲心已轉了身,背對著她。過了壹會兒問:“在眼下這洞庭,有什麽事是妳做得,我卻做不得的麽?”
  紅娘子輕輕地出了口氣。然後才道:“李郎可見過湖中的蛟龍了。”
  “見過。”
  “我又聽君父說,李郎當初設計令白雲心殺淩空子——就因為那金鵬義女誤以為是淩空子殺了妳、殺了九公子。李郎可知為何?”
  李雲心皺了皺眉:“什麽為何?這是我布的局,我自然知道為何了。”
  “噯。李郎呀。”紅娘子笑著嘆了口氣,“那白雲心,說是喜食龍類。而那九公子卻只是化境的妖魔。那真境的白雲心要捉到他豈不是易如反掌——因何千年都不曾真吃了他?李郎想過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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