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鐵勺將軍

　　壹大早，吃過早飯的村民，就全都往劉青山家溜達。
　　今天，對夾皮溝的村民來說，是個重要的日子：第壹架做示範的大棚，將會在這裏誕生。
　　看到人來的差不多了，劉青山就推了壹把身旁的大頭：“大頭這幾天都看書學習，學會了建大棚，咱們就都聽他的吧。”
　　張隊長還壹直沒有放棄讓兒子參軍的念頭，所以，劉青山不介意把大頭推到前臺，主持大棚修建，以及後續的種植管理。
　　大頭的腦瓜雖然不大靈光，但越是這種人，在做壹件事的時候，越是專心，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啥叫三心二意。
　　這壹點，從大頭通紅的眼睛就能看出來，這小子，昨晚上壹宿都在看書，基本沒怎麽睡。
　　事到臨頭，大頭卻有些縮頭了。
　　周圍都是村裏的長輩，還有他爹，也虎視眈眈地望著他，大頭於是就膽怯了。
　　他嘴裏輕聲跟劉青山嘟囔：“三鳳兒，還是妳說吧，俺嘴笨。”
　　“咳咳。”
　　劉青山輕聲咳嗽兩聲，然後嘴裏輕飄飄地吐出來兩個字“專家”。
　　這下子，大頭還真被刺激到了，瞪著猩紅的眼睛，壹臉決絕。
　　瞧得劉青山想樂：這是要上戰場嗎？
　　但是他心裏知道，對大頭來說，眼前的菜地，就是戰場。
　　於是拍了下大頭的肩膀：“大頭，妳行的！”
　　大頭終於鼓足了勇氣，從兜裏掏出來壹張皺皺巴巴的紙，抹平之後說：“這是俺畫的草圖，大棚周圍全都用土坯壘墻，北面高三米，南面壹米二。”
　　說完，他緊張地抓抓後腦勺：“對了，這麽整的道理，妳們懂不？”
　　看到周圍的人壹起晃頭，大頭也有了點信心：“咱們這嘎達，冬天的陽光在南邊，所以要南低北高，這樣才能保證大棚裏面的光照。”
　　在場的都是種地的老把式，這麽淺顯的道理，當然壹點就透，於是紛紛點頭。
　　“大頭行啊，說得比公社的農業技術員小黃還順溜，關鍵是，咱們壹聽就懂。”
　　大張羅嘴裏贊了壹聲，引得隊長張國富，臉上都笑瞇瞇的，胸脯也挺了挺，平生第壹次，為兒子感覺驕傲。
　　那位技術員小黃，曾經來過夾皮溝，嘴裏全是聽不懂的專業術語，所以不受待見。
　　受到鼓舞的大頭，接下來的發揮就更好了，把事情都交代清楚，甚至還包括冬天的時候，大棚裏的取暖問題等等，都說得明明白白。
　　最後，還學著老爹的樣子，使勁壹揮胳膊：“每家園子裏都先建壹座大棚，這樣好照顧，效益好的話，來年再擴建，大夥有沒有信心？”
　　“有！”
　　半大小子們，都跟著起哄，壹起揮舞胳膊。
　　“那就開始幹吧！”
　　大頭又吆喝壹聲，然後，就被老爹張國富給拽到壹邊。
　　要是換成往常，肯定拎耳朵拽，今天，張國富只是拽著兒子的胳膊。
　　他感覺孩子好像突然長大了，不是那個呼來喝去的半大小子，得給留點顏面。
　　幹活的事，就不是大頭這麽個半大小子能指揮的了，還得張國富出馬，安排分組，分派人手，還真有點上陣父子兵的架勢。
　　大棚種植看似簡單，實際上涉及到的事也不少，劉青山早就做了預案，到時候還要組織幾次專門培訓。
　　他先培訓大頭，然後大頭再培訓村民。
　　很快，張國富就分派好人手：和泥的，脫坯的，壘墻的，搭建立柱的，用竹片捆綁骨架的，還有最後覆膜的等等，大夥兒各司其職，很快就忙活起來。
　　因為是第壹座大棚，所以使用的都是各家壹起湊的土坯；剩下的那些大棚，會陸續建起來，畢竟脫坯也需要時間。
　　其實，在建造大棚之前，還應該進行整地，不過，現在院子裏還種著茄子黃瓜辣椒之類的蔬菜，長勢正旺，毀了有點白瞎。
　　反正還有將近兩個月，才能開始種大棚蔬菜，就先長著吧。
　　大夥壹起動手，都是幹活人，速度還是很快的，壹上午工夫，前後墻和兩側的山墻，全都起來了。
　　立柱和上面棚塑料布的骨架，也全都綁紮完畢。竹片子接頭的地方，還用破布纏好，免得到時候把上邊的塑料布劃壞。
　　“蓬上塑料布，再苫上草簾子，就齊活啦！”
　　看著嶄新的大棚拔地而起，大頭也很是興奮，用胳膊在鼻子下面使勁抹了下。
　　旁邊的張國富連忙補充：“對了，等立秋之後，還要打草做草簾子。”
　　周圍的村民，也都樂呵呵地看著這個半成品的大棚，這玩意承載著他們的希望啊。
　　張國富又揮揮手：“下午呢，全力開始做土坯，都準備好家什，都散了吧。”
　　幹完活，都回自個家吃，不供飯。
　　人群三三兩兩地撤了，卻有壹個人搖搖晃晃地溜達過來。
　　張桿子壹邊抹著眼角的刺迷糊，壹邊問道：“中午哪吃啊，咱們這個合作社，不是吃大鍋飯嗎？”
　　人家都幹壹上午活兒了，他倒好，才睡醒。
　　“吃吃吃，妳吃屎去吧。”
　　他二叔，也就是老支書，實在氣不過，過去在張桿子的屁股上狠狠踹了兩腳。
　　張桿子壹邊躲閃，嘴裏還壹邊嘟囔：“早知道不吃大鍋飯，俺還不加入合作社了呢。”
　　看到這壹幕，劉青山朝老支書眨眨眼，老支書不露聲色地點點頭，然後跟張桿子道。
　　“壹身懶肉，還整天牢騷怪話的，經過合作社全體社員的研究，給妳找了個好活兒。”
　　說完，就看到張老板子，趕著壹輛驢車，樂呵呵而來，他嘴裏“籲”了壹聲，把毛驢車停在劉青山家園子前面的道上。
　　張桿子眼睛頓時壹亮：“趕車啊，這個活兒好，又輕巧又能坐車，謝謝二叔，還是妳疼俺。”
　　大夥也都跟著去瞧，這輛車，還挺特別的，車廂都是用鐵皮焊接，密不透氣，上面有個大蓋子，蓋得嚴嚴實實的。
　　還有壹個長柄的大鐵勺子，順在旁邊。
　　張桿子還抄起來，嘿嘿哈哈的，在手裏揮舞幾下：“俺乃鐵勺將軍是也，來將通名，俺勺下不死無名之鬼，哇呀呀——”
　　前兩年，劉蘭芳的嶽飛傳風靡全國，聽得人們如癡如醉，壹到點兒，小娃子都站到家裏的廣播喇叭下面聽。
　　張桿子這壹套，就是從評書裏學的。
　　看到這貨還蒙在鼓裏，劉青山強忍住笑，要是叫張桿子知道，這主意是他出的，非得壹勺子扣自己腦袋上不可。
　　老支書臉上的表情，也很精彩，嘴裏吼了壹聲：“耍啥耍，樂意耍，以後妳天天耍。”
　　張桿子這才收了神通，把大鐵勺倒立，用手拄著長長的勺柄：“二叔，到底叫俺幹啥活？”
　　“桿子叔，妳這活最重要，沒有妳的話，咱們村的這些大棚，收成全得受影響。”
　　劉青山先是壹頂高帽送過去，把張桿子說得眉開眼笑，畢竟，越是這樣的懶漢，越想得到人們的認可。
　　他把胸脯拍得啪啪直響：“放心吧，俺保證完成任務！”
　　說完又轉向老支書“二叔，快點告訴俺吧，到底啥任務，俺都急死啦？”
　　老支書斟酌壹番：“桿子啊，咱們農村人有句老話，莊稼壹枝花，全靠糞當家。”
　　壹股不妙的感覺，從張桿子心頭湧起，再瞧瞧手上的大鐵勺子：好像有點眼熟啊？
　　“咱們種大棚，全得用農家肥，所以收集肥料的艱巨任務，就靠妳啦。”
　　老支書的聲音中，都帶著壹股使命感。
　　啥，收集肥料？
　　張桿子猛的跳起來：“那不是叫俺天天掏大糞，俺說這勺子咋有點眼熟呢，這不是舀糞湯子的糞勺子嘛！”
　　說完，就跟燙手山芋似的，他把糞勺子往地上壹扔，氣鼓鼓地望著老支書：“妳真是俺親二叔，好二叔，把這活兒分派給俺！”
　　“這勺子還沒用過呢，不臟，不臟。”
　　老支書彎腰撿起大勺子：“桿子啊，妳爹娘沒的早，妳都三十多了，還打著光棍兒，給妳介紹幾個小寡婦，人家都嫌妳懶。”
　　“二叔給妳派這個活兒，就是叫大夥都瞧瞧，俺們老張家的張桿子，也是不嫌臟不嫌累的，跟了妳，有飯吃。”
　　“還有飯吃呢，是有屎吃吧，反正俺不幹，打死也不幹！”
　　張桿子也破罐子破摔，往地上壹蹲，壹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老支書也拿著夯貨沒招，只能朝劉青山望去。
　　不知不覺的，他對這個看著長起來的半大小子，已經有了壹些莫名的依賴感。
　　劉青山也蹲在張桿子面前，還遞過去壹根煙。
　　張桿子看來是真生氣了，連煙都不接，被劉青山硬塞到他嘴裏：“桿子叔，妳聽過時傳祥嗎？”
　　“誰呀，不認識。”張桿子還是吧嗒了兩口煙。
　　“人家是全國勞模，還得到過總理的接見呢。”
　　老支書壹臉的恨鐵不成鋼，在旁邊補充兩句。
　　勞模，在這個時代，絕對是受人尊敬的，別說全國勞模，夾皮溝這個小山村，連縣裏的勞模都沒出過呢。
　　張桿子也表示服氣：“那確實挺厲害，他是幹啥的呀，是國家幹部，還是八級工啊？”
　　劉青山笑呵呵地望著張桿子：“人家就是壹名普普通通的掏糞清潔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