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9章 談心

　　周從文做雞蛋的熟練程度不亞於做手術，熟練的讓人心疼。
　　這得磨破多少雞蛋才有手術臺上令人吃驚詫異的壹次操作？張友心裏都明白。
　　放在從前，這叫臺上壹分鐘，臺下十年功。
　　周從文這小子練的是童子功，沒十年二十年根本做不到這壹步。可是十年前有磨鉆麽……
　　想到這裏，張友的心情更是復雜，他四周打量周從文的“家”。
　　雖然是出租屋，但極少的生活用品能看出來周從文生活的簡樸。屋子裏最多的是兩等身的醫學類書籍，每壹本書看起來都略有點臟，應該是經常看的緣故。
　　其他的事物卻很少，寡淡到無趣。
　　血氣方剛的年代竟然能枯坐舊屋，靜氣凝神的日復壹日、年復壹年的做手術訓練。房子是租的，卻買了壹臺五十萬的磨鉆。
　　種種矛盾交織在壹起，張友說不清自己心裏對周從文是怎樣的壹種心緒。
　　見周從文去小廚房準備做飯，張友問道，“每天自己做？”
　　“不，我很少吃飯，要不是因為不吃飯會餓、會死，能不吃就不吃了。”周從文很隨意地說道。
　　“……”張友無語。
　　“這不是開始磨雞蛋了麽，扔了浪費，只能自己吃。每天就是雞蛋糕、雞蛋湯、炒雞蛋。”
　　“惡心了沒？”張友笑道。
　　“早都惡心了。張主任我跟妳講，今兒妳可是主力，這些雞蛋是妳磨壞的，吃不完不許走。”
　　張友笑了笑。
　　就在今天壹早，自己和周從文之間的關系還很微妙，敵對的成分更高，可眨眼之間似乎就變了味道。同在壹個屋檐下，壹起喝酒吃飯。
　　“喝點麽？”周從文問道。
　　“妳不喝酒？”
　　“能喝壹點，頂多壹兩瓶啤酒，但我不喝。”
　　“為什麽？”張友疑惑。
　　“煙酒咖啡，熬夜疲憊，情緒劇烈波動都會導致身體代謝異常。在四十五到五十歲的時候很多外科醫生的手會開始抖，眼睛會花。我還想做手術做到退休，所以能避免的盡量避免。”
　　“妳這……”
　　“煙戒不掉，我試過，單純的戒煙並不難，可是覺得自己像是壹臺機器不像壹個人。”周從文樂呵呵的炒著雞蛋，像是在做壹臺手術。
　　那股子香味兒飄出來，張友覺得好笑，周從文這貨還知道要是那麽做的話更像是壹臺機器不像人？
　　壹個少年郎枯守在這麽壹間屋子裏，光是這份心性就給人壹種垂垂老矣的感覺。哪裏有壹點點鮮衣怒馬，仗劍天涯的勁兒。
　　“有女朋友麽？”張友忽然動心思要給周從文介紹壹個對象。聯姻，是很可靠的壹種方式，最起碼要比陳厚坤的感情可靠。
　　周從文沈默了幾秒鐘，張友覺得自己問錯話了。
　　“算是有吧，但也有可能是開玩笑。我都看不見她人影，誰知道呢。”周從文淡淡說道。
　　說起柳小別，張友感覺周從文似乎溫和了壹些，不再那麽認真，而是真的像壹個懵懂的年輕人似的，對愛情充滿了迷茫。
　　壹盤子炒雞蛋，壹大盆雞蛋湯，周從文下去買了壹瓶牛欄山二鍋頭，和張友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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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海市人民醫院外的壹家小飯店的包間裏，李慶華也在吃飯。
　　“慶華，怎麽感覺妳開會回來變了個人似的呢。”陸天成給他倒了壹杯啤酒，笑著問道。
　　“我壹直琢磨以後心胸的發展。”
　　“哈哈哈，難怪是太子爺，妳這是定江山呢？”陸天成笑問。
　　李慶華苦澀搖頭，當著陸天成的面，他也不再偽裝成那個太子爺。
　　“我什麽情況別人不知道妳還不知道？”李慶華嘆了口氣，“什麽定江山，這巴掌大的江山妳覺得能是我的麽？”
　　“祝主任可三番兩次當著其他科室主任、院領導的面說起過這事兒。”
　　“但現在手術還是壹臺不放。”李慶華從鼻子裏擠出來壹絲古怪的笑，“不會做手術，我接誰的班？”
　　陸天成也沈默下去。
　　“老欒三年前去日本留學，學的是心胸，估計他以後會接這壹塊。”
　　“妳說祝主任怎麽想的，把妳安排去心胸，卻把機會壹個壹個都給人……”
　　李慶華長出了壹口氣悶氣，雖然在小包間裏，卻沒有腹誹祝主任，而是把面前的酒壹飲而盡。
　　祝主任想的和王成發壹樣，他們是壹個時代的老人，雖然每個人的脾氣秉性天差地別，但想的東西卻帶著時代烙印。
　　還能怎麽想，祝主任不想退休，真到了那個歲數他還想著返聘回來重新執掌人民醫院心胸外科20年。
　　可是祝主任那麽聰明的人就不琢磨壹樣，眼花手抖，還能上手術麽？科室裏自己最嫡系的弟子都挑不起大梁，壹旦有變怎麽辦？
　　不過這些事情李慶華想過無數遍，根本沒有解決的辦法。而且因為沈沒成本太高，他也沒辦法下定決心選擇離開。
　　這是壹條死路，李慶華心裏很清楚，但他別無選擇。
　　自斟自飲，連喝三杯後被陸天成拉住，“慶華，別喝悶酒。”
　　“沒事，上周的學會妳真應該去看看。”
　　“妳回來像是悶葫蘆壹樣，說說，到底怎麽回事。”陸天成好奇的問道。
　　李慶華簡單講述了學會直播手術的過程，陸天成聽的雙側瞳孔幾乎無法對光反射。
　　“我問妳，葉間裂發育不好的肺葉切除術，咱們要多久？”
　　“5個小時，那還是運氣好不出血的情況。至於要做多久……得看命。”陸天成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對。”李慶華嘆了口氣，“第二臺手術，兩槍，妳能信麽？”
　　陸天成搖頭。
　　“最離譜的是第三臺手術，直接幹脆的壹槍解決問題，局部解剖我都沒看清楚。”
　　“氣管、血管都不分離，直接壹槍……這也太不負責任了吧。”陸天成有些疑惑。
　　“我也是這麽想的。”李慶華嘆了口氣，“當時我想應該有兩種可能，第壹種是陳厚坤陳教授為了展現自己手術做的比潘成快，所以看到患者條件適合，直接壹槍打下去切掉肺葉。”
　　陸天成連連點頭，他和李慶華的想法壹樣。
　　“說實話，我不喜歡這種做法。但還有第二種可能性……”
　　“什麽？”
　　“術者做過很多例類似的手術，心裏有譜，人家手術水平到了咱們看不懂的層次。”李慶華說到這裏，有些猶豫，端起酒杯輕輕抿了壹口。
　　說起技術上的事兒，心裏的那些塊壘似乎自動消散，被李慶華拋到腦後。
　　“不可能，誰不知道誰啊。胸腔鏡咱們是和省城前後腳進的，咱能做什麽？肺大皰都很少做，祝主任不喜歡腔鏡麽。省城就算是有人專門負責，相關手術也少。”
　　“我打聽了壹下，省城去年到目前為止做了87臺胸腔鏡手術，全都是切肺大皰。”
　　“厲害啊慶華，這都能打聽到。”陸天成哈哈壹笑，端起酒杯和李慶華碰了壹下。
　　“我有同學在醫大二院病案室。”李慶華淡淡說道，“我晚回來兩天，壹是查閱壹年間的病歷，二是等著觀察患者術後情況。”
　　陸天成知道李慶華心細如發，他沒有因為前者詫異，而是追問道，“後來呢？患者怎麽樣？”
　　“潘成的患者引流有點小問題，但我看問題不大。主要是陳教授做的三個患者——第二天我查完病歷去看患者的時候三個人的胸瓶都已經撤了。”
　　陸天成雙側瞳孔對光反射徹底消失，仿佛他的大腦已經宕機，從體表看不出來任何生理反射。
　　肺葉切除，壹天，拔除胸管……
　　這在胸外科，普胸這壹塊根本是不可能的！
　　至少要保留3天，那還是手術做的特別靠譜。拔胸管前要查2個胸片，確定沒事兒才可以。
　　但醫大二院的做法也太倉促了吧，壹天拔胸管，為什麽這麽著急？
　　按說如果有龍爭虎鬥，也是在直播手術的時間段，當著天下英雄豪傑的面爭鬥壹番。而那之後，患者需要安心靜養，避免繼發出血與氣胸。
　　難道……
　　壹個詭異的念頭出現在陸天成的腦海裏。
　　李慶華看著陸天成的表情，無奈的笑了笑，“我高度懷疑陳教授不是草率拔管，而是心裏有數，覺得沒有壹點問題。”
　　“厲害。”
　　“我回來後總覺得胸腔鏡不像是咱們想的那樣。”李慶華長出了壹口氣，若有所思地說道，“我甚至動心思好好研究壹下腔鏡。”
　　“祝主任給妳安排的方向是心外。”陸天成扔出壹個事實。
　　李慶華苦笑。
　　心外科，技術壁壘高，患者源廣，所有幹胸外的醫生都知道那是壹片藍海。
　　可是……不想那些糟心的事兒，李慶華努力把思維拉回到學會上。
　　只要開始說起技術上的事兒，李慶華就沒那麽郁悶。
　　年輕人對於腔鏡的接受程度要遠比老主任高很多，說道興致盎然的時候，李慶華拿著筷子沾酒，在桌子上劃來劃去，和陸天成說的開心。
　　夜，就這麽壹點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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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壹早，周從文來到醫院，見沈浪壹臉黑漆漆的呆呆坐在值班室裏。
　　“沈浪，妳怎麽了？”周從文詫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