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功德之氣

　　林覺提著劍快跑幾步，雖然沒有多少技巧，可是速度力量都很強，他在壹面粉皮脫落斑駁的墻上借力蹬了幾腳，擡手壹翻，便上了房頂。
　　站在月色之下，四面環顧，可見錯落有致連綿不絕的瓦頂檐角。
　　恍惚之間，又見到壹位位神靈的身影奔走城中，有的和他壹樣上了屋頂，有的則是在城墻上站守有的奔走於街巷之中，像是在找什麽。
　　總歸是動了起來。
　　若在城中搜查妖鬼，顯然還是這等地神更為擅長。
　　不過街面上卻逐漸變得雜亂起來——
　　不知誰開的頭，越來越多的人打開了房門，背著病人，不顧宵禁，沖向醫館。
　　城中醫者也披衣起夜了。
　　若是林覺此時再走回客棧，定然不用擔心被巡夜人發現、治個闖宵禁的罪了，可若真有妖鬼，恐怕也為妖鬼打了掩護。
　　只是見到這壹幕，林覺已然察覺到，城中神靈找出疫鬼的可能性已經很低了。
　　見那夥計吐卵吐蟲壹事，可以看出他定然不是今夜才染上的瘟疫，除非那疫鬼能往他的肚子裏塞蟲子和蟲卵，否則蟲卵孵化也要時間吧？
　　而且如此的話，又怎麽解釋大半個翠微城這麽多人都在同壹天夜裏犯了病呢？
　　想來就算是疫鬼傳的瘟疫，也得有傳播、潛伏和發作的時間吧？
　　不過林覺還是抱著幾分可能，沒有回客棧，而是就在這間房頂上坐著，懷中抱劍，手上隨時捏了壹顆神行丹。
　　就在這裏，看著城中神靈奔波，看著街巷人來人往，嘔吐哭嚎，壹座平靜的城池漸漸變得喧鬧起來，僅在壹夜之間，就已人心惶惶。
　　天邊漸漸出了壹輪紅日。
　　神靈不斷搜尋，徒勞無功。
　　翠微成了壹座疫城。
　　……
　　青山與晨霧分界模糊好似畫上的水墨與留白，壹條山路在其中隨意蜿蜒，幾名道人卻已在趕路了。
　　“兄臺，離中州還有多遠？”
　　“中州？還幾百裏呢！”
　　“那方可有瘟疫？”
　　“道長為何如此發問？我們壹路走來，不見有什麽瘟疫啊！”
　　“隨便問問。”
　　早起的道人與行商交錯而過，交談幾句。
　　小師妹手上拿著壹個菜團子啃著，默不作聲又百無聊賴的走在路上。
　　這是在路上壹個茶攤中買的，就是粗糧磨成的粗粉，加上野菜裹成團子蒸熟，嚼在嘴裏掉渣，吞下去喇嗓子，嚼碎了就像包了壹嘴的糠。於是吃的時候便不可以呼吸太重，呼氣時容易吐粉，吸氣時又容易嗆著，只得每吃壹口就得喝壹口水。
　　糠加上水，又變得更奇怪了。
　　只是百無聊賴也不光是因為這菜團子難吃，也因為師兄走到前面去了，沒人和她說話。
　　說來也挺奇怪——
　　本身師兄在旁邊的時候，也不是每時每刻都與她說話，大多時候還是她壹個人推著樹枝車悶頭走路，可是師兄壹走，剩她壹個人在後面，就連樹枝車推著也不起勁了，只最開始的幾十裏，就因遇到凹坑凸石撞了她的肚皮好幾下，只好忍痛把它舍棄了。
　　不光是她，彩貍也是如此。
　　小師妹往板車上看了眼。
　　見彩貍懶散的趴在壹個包裹上，好似習慣獨處壹樣，只是卻時不時擡起頭來，往濃霧遮掩的林中或前路瞄壹眼。
　　小師妹便也擡頭往前看。
　　剛好就這壹眼，就見壹道修長優雅的白影乘風而來，像是古老的神靈，又像山中的精靈，穿過濃霧，到了壹行人面前。
　　仍是輕巧落地，屈身卸力。
　　只是狐貍卻忍不住張著嘴，壹陣吐氣：
　　“哈~哈~”
　　似乎很累的樣子。
　　同時它的壹身毛發也被露水浸濕了，抖壹抖身子，水珠四濺。
　　小師妹不由有些呆滯。
　　因為自打師兄的這只狐貍長大以來，就壹直是精力無限的樣子，無論是爬山還是涉水，怎麽跑怎麽跳，它壹直身姿輕盈，就像是風壹樣，以至於她壹直以為扶搖是不會累的。
　　這還是第壹次見它累成這樣。
　　山間眾多道人立馬停下，互相對視，都已知曉了結果，卻還是心存幾分僥幸。
　　“怎麽樣了？”
　　“師弟可有讓妳帶信？”
　　“信在哪？”
　　狐貍聽著他們詢問，稍緩了緩，便擡起頭來，對他們開口說道：
　　“瘟！疫！”
　　“瘟疫？在哪裏？”
　　“翠！微！”
　　“翠微縣？可緊急？”
　　“緊急？”狐貍定在原地，只感覺自己跑了壹晚上，此時不僅喘不過氣，腦子裏也是壹片空白，認真思考了下，這才又開口，“趕快趕來！”
　　“有多少人發病？”
　　“吐蟲子！”
　　“癥狀是吐蟲子？有死人嗎？”
　　“事關重大！”
　　“可有抓到疫鬼？”
　　“住在客棧！”
　　眾多道人再次對視。
　　“那還有幾百裏路，我們這麽多人，怎麽也不可能全部壹下子趕過去，只得五師弟先去。”二師兄率先開口。
　　“五師弟連吃幾顆神行丹恐怕遭不住，還是騎馬吧。”三師兄解下了拉車的馬，為它綁上馬鞍，“剩二百裏的時候，餵馬兒吃壹顆神行丹，到城裏之後餵它吃點好的。”
　　“好！”
　　沒有多久，五師兄便挎著包裹，騎著馬快步穿進前方濃霧之中。
　　眾人只好讓驢拉車，再度加快腳步。
　　狐貍已經躺在了板車上，睜著眼睛壹動不動，仿佛生無可戀，壹只彩貍站在它的旁邊，努力為它舔毛。
　　“扶搖，吃點東西。”
　　小師妹將壹個菜團子遞到它面前。
　　狐貍便又爬起來，開始吃飯。
　　“妳什麽時候出發的？”
　　“晚上！”
　　“晚上多晚？”
　　“月亮！”
　　“壹夜間跑了幾百裏路？難怪這麽累！吃完就在車上多休息會兒！”
　　“會兒！”
　　狐貍隨口回答，繼續低頭猛吃。
　　兩個菜團子都沒有嘗出什麽味道，很快便進了肚，吃飽後的它毫不猶豫，壹下便從板車上跳了下來，又轉頭看壹眼道人們，像是與他們道別。
　　“妳……”
　　眾人剛想說點什麽，它就已經走了。
　　不見腳上用了什麽力，立馬便往前跳出幾丈遠，真如精靈也似，幾下就消失在了霧氣深處。
　　……
　　黃昏時候，翠微仿佛已成煉獄。
　　城中此時皆是染病的人。
　　頭暈，乏力，嘔吐，隨即便是腹內絞痛不已，可能昨天還是個身強力壯的勞動力，壹夜壹日就能躺在床上，幾乎難以行走。
　　滿城都是哀怨悲喪之氣。
　　這是城中的神靈可以用肉眼看得見的。
　　“怎麽辦？”
　　官邸之中，城隍焦急如焚。
　　畢竟做了壹百多年的神靈，見識還是有的。
　　這等瘟疫，不僅此前從未聽過，就光從它如此兇猛卻又短時間內傳揚得如此之廣來看，便也知曉絕非自然傳播，其中定有人為因素。
　　若是人事，自該由人來管，他這城隍能托夢送計、從旁協助便是功德，什麽也不做也不算過，可若真有疫鬼，他這城隍便難辭其咎。
　　甚至原先沒有那道人之事也就罷了，失職也還在限度之內，畢竟就算京城的城隍也不能保證城中壹個妖鬼也沒有，甚至大家都知道，京城藏匿的妖鬼就如京城的繁華壹樣，當屬天下第壹。
　　城隍只能說避免城中妖鬼為患，又攔住那些窮兇極惡、邪氣死氣煞氣老遠都能聞到的妖鬼。
　　可人家已經來提醒妳了，妳不當回事，還去飲酒，就成大過了。
　　此事若辦不好，死的百姓壹多，看守城門的神官定是主責，尤以南門的兩名神官罪責最重，恐怕難逃灰飛煙滅的下場。
　　自己怕是也要被天上革職、要被地上砸像。
　　看似要比他們好些，可其實哪能好到哪去？
　　自己又不是那些上古時候得道飛升、成仙成神的真人，那些大神脫了壹身官服、丟了職位香火，起碼還有壹身道行傍身，可以支撐壹些年歲，可自己本就是死過壹次的人了，若是沒了神職香火，也就是壹個鬼罷了，距離灰飛煙滅又還有多久？
　　“報城隍！沒有找到疫鬼！”
　　“壹夜壹日！還沒找到？”
　　“恐已不在城中！”
　　“這……”
　　城隍拂袖大怒。
　　“怎麽辦怎麽辦？”城隍焦急轉圈，又問身邊輔官，“叫妳托夢去請那摸龍聖手來，可有將他請來？”
　　“回城隍，那摸龍聖手不在我們翠微，不在我們神力管轄之中，下官只好請鴻雁幫忙銜夢過去，但是鴻雁到他家中，也沒找到他。”
　　“廢物！百姓供著香火要妳們何用？”
　　“這……”
　　輔官便不說話了。
　　城隍轉了幾圈，又看向門口的壹胖壹瘦兩位神官。
　　這兩人在他心中已是死的了。
　　可是他們卻似有話要說。
　　城隍皺了皺眉，開口問道：
　　“難道妳們有辦法？”
　　兩個神官早已臉色慘白，壹聽他這話，就像得了救星壹樣，連忙說道：“城隍！我們確實有話要說！”
　　“什麽時候了！還不快快直說！”
　　“是……”
　　二人說話之前，先是對視壹眼。
　　“要稟報城隍的便是，那道士怕是有古怪！”胖神官先開口說道，“城隍想想，為何這瘟疫早不來晚不來，這道士壹來瘟疫就來了？而且最先就是從那道士住的那片地方開始！”
　　“沒錯！”瘦神官連忙接上，“昨夜他在城中走了壹圈，走完之後，城中瘟疫就泛濫了！”
　　“嗯？”
　　城隍頓時壹楞，轉身直直盯著他們。
　　“城隍明鑒，這幾日我們壹直日夜值守城門，不曾放過哪怕壹只妖精鬼怪進去，唯壹壹只，便是跟隨那道人的狐貍，那是壹只妖狐。而從昨夜開始那只妖狐就不見了蹤影。”
　　“是啊，不是我們汙蔑那道士，只是此事實在有些蹊蹺。何況他壹個徽州黟山道人，跑到我們翠微縣來也著實不對勁，於情於理，城隍都應該請武官將他抓起來好好審查壹番，這也算盡職盡責，對百姓有個交代。”瘦神官說，“就算，就算此事與他無關，興許，興許也能勸得住他，莫要向上面告我們失職的狀。”
　　“……”
　　城隍背著手，與他們壹壹對視。
　　他如何不知曉他們的心思？
　　這兩個神官此時和他同樣著急。
　　只是這倒也是個辦法。
　　城隍思索片刻轉過身去，看向輔官。
　　輔官亦是看出他的心思，有心想勸，又不敢違逆，只是無奈說道：“兩位神官所言，倒也合情合理，那道人是修靈法的，既踏上了修行大道，情急之時便也可以不算作是凡人，只是法教的道人，許是有本事的……”
　　“只是請他來問問而已，先給他壹些好處吧。靈法派的道人而已，也許昨夜的話，便是為了向我們要這些呢。”
　　城隍已下了決定，當即召武官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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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昏昏時，城隍廟的兩名武官，加上四名卒役，已經到了客棧門口，看著雖然不多，卻已是城隍廟的所有武官卒役了。
　　然而此時客棧門口早已排起長龍。
　　遠遠便見那間客棧大堂之中，傳出壹股令他們心生敬畏的氣來。
　　還沒走近，便開始發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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