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壹十壹章 故人不再

　　王宮醫館，珀修斯坐在病床上，臉色已經慘白到了極點。
　　無論是天際盡頭此起彼伏的爆破與喊殺聲，還是門外宮廷醫生不斷傳來的慘叫，似乎都在為他敲鳴喪鐘。
　　混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很快就到了病房門口，壹名表情恐懼到扭曲的宮廷醫生撞門進來，“陛下”兩個字都還沒來得及喊出口，壹把匕首就從他的咽喉處穿了出來。
　　壹只大手抓住了宮廷醫生的頭發，借力拔出匕首，那張陰鷙的臉從後方緩緩探出，雙眼圓睜詭笑盯著珀修斯：“晚上好啊，我敬愛的父～王～”
　　“安德烈……”珀修斯咬牙切齒，慍怒地看著來者。
　　安德烈將醫生的屍體扔開，攤開手戲謔地問：“安德烈……就這樣？喊壹下我的名字，然後就沒了？我以為我們見面時的對話會更有趣壹些。”
　　珀修斯攥緊拳頭問：“妳為什麽要這麽做……我的那些孩子裏，妳原本是最成熟可靠的，只要不擅權越位，這王位遲早屬於妳，為什麽要走到今天這壹步？！”
　　“王位？王位！哈哈哈哈哈！”安德烈狂笑起來，大步上前壹腳踢翻珀修斯，圓睜的眼中滿是血絲，“妳到現在還覺得，我是為了王位？”
　　珀修斯舊傷崩裂，疼得滿頭大汗，他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安德烈就壹腳踩住了他的頭，神情就像壹只冷酷的鷹隼：“被至親之人傷害的感覺怎麽樣？媽媽當年的痛苦，妳現在能體會到了嗎？”
　　“伊莉莎？……”珀修斯如夢初醒，呆滯地問，“妳做的這壹切……是為了她？”
　　“不許！用妳那骯臟的嘴！直呼她的名字！！！”安德烈猛地壹腳跺在珀修斯頭上，他就像壹頭憤怒的公牛，咬牙切齒說，“沒錯，這壹切都是為了死去的媽媽。妳背叛了她，妳要用自己的血向她贖罪。”
　　珀修斯臉上的神色復雜又苦澀，幾乎是吼了出來：“妳在想些什麽？！伊莉莎是我第壹個愛上的女孩，也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孩！妳是我們的愛情結晶，妳現在這麽做對得起她嗎？！”
　　“我對得起她嗎？哈哈哈哈哈！妳問我對得起她嗎？？？”安德烈癲狂地笑著，淚水從眼眶中不斷湧出，他用力戳著心口大吼著，“妳拋棄我們的那些年，都是我和墨菲陪著媽媽！”
　　“我3歲就學會了做家務，幫媽媽掃地，洗衣服，只希望她晚上能多休息幾分鐘。我每天都會幫媽媽做飯，因為我不希望她在外面勞累了壹整天，回家以後連壹口熱飯都沒得吃！”
　　“我跟媽媽彼此依偎，艱難地度過那些被拋棄的日子，磕磕絆絆地活著，妳有什麽資格來教訓我？？！！”
　　“妳說我對不起媽媽？那她受苦受累的時候，妳在哪？！她在烈日底下幹農活，手被麥葉割得全是口子，腿上到處都是毒蚊子咬出來的包，晚上痛苦得連覺都睡不著，那時候妳在哪？”
　　“她為了讓我和墨菲過年能吃上幾口肉，跑到工坊主那裏打工，最後被織機夾斷了壹根食指。工坊主把壹小袋銅月扔她臉上，叫她趕緊滾的時候，妳在哪？！”
　　“還有那些賤骨頭的畜生……他們看媽媽沒有丈夫，就闖到家裏欺負她，調戲她……我和墨菲被那些賤畜按在地上，只能眼睜睜看著媽媽受辱……那時候妳又在哪？！啊？？！！”
　　安德烈雙眼通紅，已經哭得氣都喘不上來了：“就連媽媽最後死了……妳都沒有給她辦壹個葬禮……只讓人把她埋在了那座孤山上……沒有半點尊嚴……”
　　“狗東西……當上國王了不起？！國王就能隨便侮辱她？！”安德烈掐住珀修斯的脖子，聲嘶力竭地怒吼著，“媽媽當年壹直陪著妳，鼓勵妳，在妳身邊吃盡了苦頭……最後妳壹腳把她踹開，反手娶了別的女人……”
　　“妳還把我過繼到凱瑟琳名下，讓我認她當媽媽……天殺的狗東西！tui！tui！”安德烈往珀修斯臉上吐著口水，嘶聲大罵，“我的媽媽叫伊莉莎·塞蒂絲！我只有這麽壹個媽媽！凱瑟琳是什麽賤種？！她也配當我媽？！”
　　珀修斯任憑安德烈虐打，淩辱，最後也是紅了眼，他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從始至終就沒有了解過面前這個親兒子。
　　他以為安德烈是個野心家，壹直以來做的那些事都是想鞏固地位與權力，讓自己毫無阻礙成為下壹任國王。
　　然而這壹刻珀修斯才知道，自己錯了，太錯了，安德烈從始至終就沒有對權力的野心，他心中只有壓抑了幾十年的憤怒與仇恨。
　　那種仇恨就像壹顆畸形的種子，在他心中扭曲瘋長，他迄今為止做的所有事，都只是想向釀造了壹切悲劇的父親復仇。
　　珀修斯閉著眼睛，眼縫中有淚光閃動，顫聲說：“對不起，安德烈……真的對不起……我從來沒想過妳心裏會是這樣……”
　　“妳還小的時候，我擔心伊莉莎的死是妳心中壹塊傷處，所以總是閉口不談……我以為這樣是保護妳，能讓妳慢慢淡忘痛楚，可沒想到……對不起，是我疏忽了，這都是我的錯……”
　　“我不會否認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也知道自己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伊莉莎，但我也是沒有辦法……當年的時局，妳又不是不知道……”
　　“國內爆發獸化疫病，境外遠東皇朝入侵，文臣武將人心浮動，王國崩潰只在朝夕之間！如果我不迎娶凱瑟琳，以政治聯姻穩固地位，多古蘭德恐怕早就亡國了！”
　　“妳跟我謀政這麽多年，想必也知道，在我們這種位置，有時就是身不由己……妳以為我不想娶伊莉莎？她對我的付出，還有那些無私的愛意，我直到現在都記在心裏。”
　　“我當時也去找過妳們，我也想過，就算不能結婚，至少要給妳們壹個安定的生活。可伊莉莎為了不讓我蒙受流言蜚語，隱姓埋名在山村躲了起來，我怎麽都找不到她……”
　　“妳以為她離去的時候，我心裏不難受？！但我是國王啊……安德烈……我沒得選啊……”
　　珀修斯說到後面，聲音已經哽咽了，安德烈也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壓抑了數十年的仇恨在今夜全部爆發，扭曲，瘋狂，躁動……可爆發之後呢？留下的只有虛無……
　　他的肩膀不停發顫，仰著頭像孩子般放聲大哭。
　　春去秋來，潮起汐落，雕零的月桂花終有壹日會再度綻放，只有逝去的故人，永遠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