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隱痛

　　“遠方啊……”林遠麗看了看娟子，又看了看林遠方，咬了咬牙，開口說道：“姐求妳壹件事情，妳能不能去給鄉了說壹說，讓鄉裏不要撤張羅建的職？”
　　“什麽？”林遠方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大姐，妳說什麽？不要撤張羅建的職務？”
　　“嗯！中不中啊？”林遠麗說道。壹直低著頭的小媳婦兒也擡起頭，緊張地望著林遠方。
　　“為什麽？”林遠方驚奇地說道：“那個張羅建不是因為宅基地的事情壹直欺負姐夫？這次收提留又公報私仇，又是牽豬，又是搶口糧的？”
　　“哎，街坊鄰居的，哪兒有不擱氣（邙南土話，吵架、糾紛的意思）的？再說了，宅基地那道墻，張羅建已經答應往後退半尺。昨天他也拉了壹車磚，到家裏把弄壞的豬圈給修好了。”林遠麗嘆壹口氣說道：“鄉裏鄉親的，人家都認了錯，咱們不能因為這件事就壞了人家的前途啊。遠方，妳就去鄉裏說說話，讓他們不要撤張羅建的職了。”
　　林遠方吸了壹口氣，這個張羅建下的本可真夠大的。別小看這壹個登門修豬圈的舉動，在邙南農村這意味著低頭服軟。按照邙南農村的習俗，壹般人是寧可掏幾倍的工錢雇人去幹，也不肯自己上門去幹的，因為壹上門，自己腰桿子就軟了，以後在人家面前別想擡起頭。更別說張羅建肯把宅基地往後讓半墻，農村人土地觀念很嚴重，那是祖宗留下的基業，講究的是寸土必爭，因為壹磚半磚宅基地鬧出人命的在邙南並不少見。如果是在林遠方找朱鄉長之前張羅建就做出這個舉動，林遠方肯定不會再追究下去，問題是他已經跟朱鄉長打過招呼了。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他去找朱鄉長，恐怕張羅建壹個民兵連長，恐怕也不會這麽認栽丟份，老老實實去給大姐家修豬圈。
　　“大姐，這件事情恐怕不好辦啊。”林遠方搖頭說道。
　　“有啥不好哩？”林遠麗大大咧咧地說道：“不是妳讓鄉裏撤張羅建的職嗎？妳再去對鄉領導說壹聲不讓撤了就中了唄。”
　　林遠方壹臉苦笑，心中說道，我的好大姐哎，哪裏有妳說的那麽容易啊？以為東林鄉政府是咱家的自留地，咱們想種啥就種啥？
　　“妳聽說誰是我說讓鄉裏撤了張羅建的職務？”林遠方擺手說道：“沒影兒的事，我根本不清楚是怎麽回事。這件事情我管不了。”
　　小媳婦兒壹直在緊張地關註著林遠方的神色，壹聽林遠方說管不了，她“噗通”壹聲跟林遠方跪下了，抽泣著說道：“林幹部，求求妳，求求妳放過羅建吧，他已經知道錯了，他已經登門向遠麗姐賠禮道歉了啊！”
　　林遠方嚇了壹跳，看看直挺挺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媳婦兒，又看看林遠麗，問道：“大姐，她是……”
　　“她是張羅建的那口子，叫娟子。”林遠麗這才想起來忘記給林遠方介紹，“不管張羅建咋樣，娟子可是個好人啊。”當初爭宅基地的時候，張羅建要上前拖著劉成文暴打，是娟子在壹旁死死地抱住張羅建不讓他動手。為這事，張羅建還打了娟子壹巴掌，罵她吃裏爬外。這次林遠麗之所以答應過來找林遠方說話，有壹大半是看在娟子的面子上。
　　林遠麗壹邊說著，壹邊伸手去拉娟子：“娟子，妳這是弄啥哩？快起來，快起來。”
　　娟子死死地跪在地上不肯起來，流著眼淚說道：“遠麗姐，林幹部不幫羅建說話，我就跪死在這裏不起來。”
　　“娟子，不是我不幫，而是沒有辦法幫啊。”林遠方說道：“人家鄉領導決定的事情，我說了會管用？”
　　“會的，肯定會的。”娟子跪在地上擡頭望著林遠方：“妳是縣上工作，是縣領導，朱鄉長在鄉裏工作，是鄉領導，妳說話他必須要聽的。”
　　什麽邏輯嘛！林遠方壹陣狂暈，自己在縣裏工作就成了縣領導了？還自己說話朱躍進壹定會聽？這話讓朱躍進聽去還不笑掉大牙？
　　林遠麗這邊拽不動娟子，只好向林遠方央求：“遠方，不管怎麽樣，妳就幫娟子說說話吧。”
　　“好吧好吧，妳起來吧。”林遠方想著讓娟子這樣壹直跪下去也不是辦法，只好無奈地說道：“我就答應妳們向朱鄉長說說看，至於成不成，我可不打保票。”
　　“成的，肯定成的。我聽王村長說，朱鄉長最聽妳的話了。”娟子驚喜交加，從地上爬了起來，“林幹部，真是太謝謝妳了。回頭我讓羅建來縣城，當面向妳賠罪。”
　　“這個就不用了。”林遠方正色說道：“妳回去替我轉告他，以後壹定要踏踏實實做事，規規矩矩做人，不要再幹那欺壓鄉鄰的勾當了。”
　　“壹定，壹定。”娟子用手背抹去眼淚，說道：“林幹部妳放心，他以後絕對不會再壹件壞事，否則妳就是讓鄉裏把他抓去住勞改，我也沒有怨言。”
　　得到了林遠方的準信，娟子歡天喜地的，就要回家告訴張羅建這個喜訊，林遠方卻攔住了娟子，端著洗臉盆出去打了壹盆水讓娟子把臉擦壹擦。不然娟子就這樣從自己宿舍走出去，別人看到她俊俏的臉上滿是淚痕，不定以為自己幹了什麽呢。
　　“林幹部，洗臉池在哪裏？”娟子仔仔細細地洗過臉，擡頭問林遠方道。
　　林遠方看著娟子壹張臉如清水出芙蓉般鮮嫩嬌艷，不由得呆了壹呆，心中說道，這還是剛才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媳婦兒嗎？這個張羅建還真他MD是好福氣呢。
　　“出門左拐就是。”林遠方話剛出口，才醒悟到娟子是準備倒洗臉水，就說道：“妳放這裏吧，待會兒我去倒。”
　　“不不不，我去倒。”娟子端著洗臉盆搶著出去了。
　　林遠方也不好上去阻攔，只好聳聳肩膀，看著娟子出去。趁這個娟子出去的工夫，林遠方把林遠麗拉到壹邊，小聲問道：“大姐，妳真的是讓我幫張羅建說話嗎？是不是他給妳施加了什麽壓力啊？”
　　“沒有，沒有，有妳在這裏，他哪裏還敢啊？”林遠麗連連搖頭，說道：“我壹個是可憐娟子，另外也是因為鄉裏鄉親的，如果因為這件事斷送了人家的前程，會被人戳脊梁骨啊。不管怎麽樣，我和妳哥還要在方莊過活啊。”
　　林遠方看著大姐因為勞累顯得過早蒼老的面孔，心中嘆了壹口氣。姐夫身體不好，大姐也真不容易，壹個女人領起這壹個家，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到。即使被張羅建欺負的那麽狠，考慮到還要啊那裏過活，所以張羅建壹上門賠禮道歉，大姐就立刻原諒了他。看來以後機會還是得想辦法給大姐找壹個營生，讓大姐壹家離開那片土地，不能讓大姐再在那裏受罪了。
　　還有這個張羅建，當時看起來那麽莽撞，現在再回頭看這個人，絕對不是壹個普通人，為了民兵連長這個職務，竟然能把宅基地往後讓半磚，還能放下身段，親自到大姐家壘豬圈，這樣的人，以後說不定逮著個什麽機會就起來了。
　　娟子端著臉盆找到洗臉池，擰開自來水管把毛巾擺了好幾遍，又用鼻子輕輕地嗅了幾下，確定毛巾上沒有留下自己的什麽味道，這才放了心。下意識做完這個動作，娟子仿佛意識到了什麽，俏臉上忽然間飛上兩抹紅雲。壹想到林幹部以後就會用自己擦過臉的毛巾洗臉，她的心就止不住地砰砰亂跳，仿佛林幹部英俊的臉和她的小臉碰到壹起似的。
　　傻呆呆等楞了壹會兒，娟子這才接了壹盆清水，端著回到了林遠方的宿舍。
　　看看時間已經十壹點了，林遠方的意思是想讓林遠麗留下來吃過午飯再走。但是林遠麗執意不肯，壹定要和娟子壹起走。林遠方知道大姐放心不下孩子和姐夫，也就不再強留，只是從兜裏拿出壹百塊錢，悄悄地塞進大姐手裏。
　　大姐卻像是被燙著了壹樣，有迅速把錢塞回林遠方的兜裏：“遠方，不要，真的不要。家裏有呢，村裏剛補助了四百塊錢。”
　　“啊，已經發了？這麽快啊？”林遠方倒是沒有想到那個王富順村長辦事這麽雷厲風行。
　　“是呢，昨天王村長親自送到家的呢！”林遠麗幸福地笑著，她又拉著林遠方的手說道：“遠方，這錢妳留著吧。妳也老大不小了，該說個對象了。咱爸咱媽總惦記著這件事呢！”
　　“大姐，還早著呢！”林遠方神情壹黯，強笑著說道：“我才24歲，不著急。”
　　“什麽不著急？”林遠麗剛說了壹句，看點林遠方的神色不對，知道自己又觸痛了弟弟的心事，連忙說道：“對對，不著急不著急，是小著呢！聽人家說，大城市裏的人都流行三十歲結婚呢！”
　　林遠方就不再說話，壹路沈默著把林遠麗和娟子送走。想起遠在中州的她，林遠方嘆了壹口氣，欠她的情分，自己怕是壹輩子都還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