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別秀

榮小榮

歷史軍事

“玄元十年,五星錯行,夜中星隕如雨,毀房舍兩間,傷壹人。”
——《大夏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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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無名之輩

公子別秀 by 榮小榮

2022-8-21 10:30

  自從在街上偶遇海棠之後,趙靈音看林秀的目光就怪怪的。
  他對這個青樓女子的態度,實在是太奇怪了。
  而且,她有壹次見到林秀的時候,他就在青樓裏,和那位青樓女子手拉手。
  靈音的眼神看的林秀很不舒服,他主動問道:“是不是覺得我對陳姑娘太好了,她只是壹個青樓女子,我為什麽給她銀子,還和她說那些話?”
  趙靈音雖然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
  林秀看著她,說道:“陳姑娘是壹個可憐人……”
  她的身世,的確可憐,小時候父母為了養活弟弟,把她賣給了大戶人家做丫鬟,在大戶人家,她因為年輕貌美,被老爺惦記,夫人嫉妒,又將她賣給了青樓。
  起初她抵死不從,後來被打罵了幾次,餓了幾日後,終究還是接受了命運。
  林秀說完這些,才對靈音說道:“她們也不想以色娛人,哪位女子小時候,沒想過未來覓得壹位如意郎君,擇壹良伴終老,可她們沒有選擇,她們的命運,不由她們掌控。”
  趙靈音不解道:“可她為什麽不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呢?”
  林秀反問道:“怎麽改變,努力接客賺錢,替自己贖身,這不更加是以色娛人嗎?”
  趙靈音嘴唇動了動,最終沒能說出什麽來。
  林秀則輕嘆口氣,以色娛人的青樓女子,想要擺脫青樓女子的命運,卻只能更加拼命的接客賺錢,這是壹種諷刺,也是壹種悲哀。
  她是可憐人,但卻不是唯壹的可憐人。
  在這個世上,像海棠這樣的人還有很多。
  他沒辦法幫助所有人,但海棠不壹樣,若不是擁有她的能力,他在太子第壹次派人刺殺時,恐怕就已經死了。
  這是恩,得報。
  林秀今天很罕見的和靈音說起這些。
  她們這些從出生開始,就生活在上流社會,從未真正體驗過民生疾苦的豪門小姐,是很難真正體會到這些的。
  林秀不想讓靈音成為何不食肉糜的人,她其實很善良,只是由於身份和見識,看不到壹些東西,也想不到壹些事情。
  他看向靈音,問道:“還記得被秦聰害死的那個王氏女子嗎?”
  趙靈音點了點頭,說道:“記得。”
  林秀道:“不久之前,她的父親也死了,是走在街上,被馬車撞死的,乘車的是秦聰的弟弟,海棠雖然境遇可憐,但她還能掌控自己的性命,有些人,連自己的性命都無法掌控。”
  他看了靈音壹眼,說道:“跟我走走吧……”
  兩個人壹路從東城走到北城,趙靈音雖然生在王都,長在王都,但她從來沒有來過這裏。
  這裏沒有她熟悉的壹排排高門府邸,有的只是破落的院墻,街道上也沒有青石板,坑坑窪窪的,有些地方還有積水,遠遠的,也能聞到壹陣腐臭難聞的味道。
  有骨瘦嶙峋的孩子,在臟水坑裏跳來跳去,他們眼眶深陷,皮包骨頭,趙靈音從來不知道,人居然可以瘦成這樣。
  林秀壹邊走,壹邊解釋道:“這裏還是王都,王都之外,很多百姓的生活,其實比這還不如,他們用盡全力能做的,也僅僅是活著。”
  趙靈音看著周圍的壹切,逐漸沈默下來。
  兩人又向前走了壹段距離,從街道旁壹個破落的醫館裏,走出壹個抱著孩子的男人,壹名頭發花白的老大夫看著他,說道:“這孩子的眼疾嚴重,或許會危及性命,但也不是不可醫,不過第壹個月的湯藥費,就要壹兩銀子,之後的幾個月,至少還要花五兩,如果只是摘掉壹只眼睛,保住性命,十文錢就夠了,妳回去好好考慮考慮……”
  男子站在街頭,思慮了許久,才再次走進醫館,無奈地說道:“大夫,要不,就摘掉壹只眼睛吧……”
  ……
  回到東城之後,在趙府門口,林秀對靈音說道:“這世上,這樣的可憐人還有很多,五兩銀子,就能換壹只眼睛,依然還是會有人換不起,今日我們看到了,才可以救下他,而我們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還有多少這樣的人,這個世界,並非全部都如妳平日裏看到的那樣……”
  趙靈音沒有說什麽,沈默著走進家門。
  他想要告訴靈音的,已經全都告訴她了,林秀也回到林府,和父母吃完午飯,休息片刻後,來到清吏司。
  這些日子林秀都泡在異術院和武道院,來清吏司的次數要少壹些。
  柳清風的那條小黑狗,已經訓練的有模有樣了,他無論去哪裏都帶著,據說此狗還在某次案情偵破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如今在清吏司內,也小有名氣。
  林秀來到清吏司之後,柳清風便迫不及待的來到案牘庫,和林秀交流訓狗的心得,這條狗的表現,還是不太讓他滿意,他的小黑,和林秀養的那條大黃狗,差距太大了。
  此時,品芳閣中。
  海棠將五百兩銀票遞給老鴇,說道:“這是我贖身的銀子。”
  老鴇驚訝道:“妳不是還差壹百多兩嗎,這麽快就籌齊了?”
  海棠沒有解釋,只是道:“銀子給妳,賣身契給我。”
  老鴇嘆了口氣,說道:“看來妳是真的要走了,自從半年前那位公子來過,妳就像是變了壹個人,樓裏的姑娘,就妳接客最勤,我還以為妳想開了,沒想到妳是想走。”
  海棠看著她,說道:“妳當初買我的時候,才花了五兩,現在我給妳五百兩,妳也不虧。”
  老鴇看著她,怒道:“妳個無情的家夥,好歹也在樓裏待了這麽多年,這次走的這麽幹脆,就沒有壹點兒留戀的嗎?”
  海棠壹臉的決絕,沒有半分留戀。
  這個地方帶給她的,只有無盡的痛苦,她只想早點離開這個地方,去迎接新的生活。
  那是她期望已久的生活。
  老鴇看著她堅毅的表情,臉上的怒容逐漸消失,最終只是輕嘆了口氣,說道:“走吧走吧,走了好,走了好,趁妳現在還有點姿色,出去找個老實人嫁了,等到人老珠黃,客人嫌棄再走,可就晚了……”
  五百兩銀票,她只收了四百兩,將最後的壹百兩塞進海棠手中,說道:“這壹百兩妳拿著,盤個小店,做點營生,也餓不死……”
  海棠收下銀票,對老鴇行了壹禮,說道:“這些年,多謝媽媽照顧。”
  老鴇轉過頭,擺了擺手,說道:“快走吧,趁我現在還沒有改變主意……”
  海棠快步走到樓上,來到自己的房間,將那賣身契撕碎,投在火盆之中,看著火盆中燃燒的熊熊火焰,她長長的吐了口氣,整個人忽然輕松起來。
  仿佛隨著那火焰的跳動,連她曾經那不堪的過往,都壹起燃燒殆盡。
  她洗掉了臉上所有的妝扮,摘掉頭上的首飾,解開漂亮的發髻,只是隨意的將頭發挽起,整個人便從花枝招展,變的樸素簡單。
  外面的平民女子,大都是這幅樣子。
  從現在開始,她也是平民女子了。
  海棠口中哼著輕快的小調,將壹朵淡黃色的臘梅花插在頭上,這是她在青樓的後院采摘的,她簡單的收拾了壹個小包袱,然後來到窗前。
  鳥籠中,那只畫眉還在嘰嘰喳喳的叫著。
  海棠微微壹笑,打開鳥籠,說道:“從現在開始,妳也自由了……”
  鳥籠剛剛打開,這畫眉就嗖的壹下飛出去,它沒有回頭看壹眼,徑直的飛向高空,喜悅道:“老子終於自由了!”
  海棠噗嗤壹笑,背起小包袱,離開房間,走下樓。
  從現在開始,海棠這個名字,再也不屬於她了。
  她叫陳玉,陳設的陳,玉石的玉。
  她緩步走到青樓門口,再往前壹步,便要踏出這個曾經帶給她無盡苦難的地方。
  這時,幾道人影從門外走進來,其中壹人看到她,立刻抓住她的手臂,笑道:“這不是海棠姑娘嗎,我們正要找妳呢,今日,本公子可是給妳介紹了壹位貴客,只要把他伺候好了,賞銀少不了妳的……”
  陳玉想要抽回被他抓住的手臂,但卻沒有成功,她只能歉意地說道:“不好意思,鄭公子,我已經不做了,妳們還是找其他人吧。”
  那年輕人皺起眉頭,問道:“不做了是什麽意思?”
  老鴇遠遠的看到這壹幕,立刻跑過來,陪笑著說道:“哎呦,這不是鄭公子嗎,今兒個是刮了什麽風,竟然把您給吹來了,實在是抱歉,海棠剛剛已經贖身,以後不做這壹行了,這樓裏比她漂亮,比她活好的姑娘多得是,您重新挑壹個,我給您算半價……”
  鄭公子瞥了她壹眼,對海棠道:“早壹天不做,遲壹天不做,有什麽區別,今天妳好好伺候這位貴客,我給妳雙倍的價錢。”
  他自己倒是無所謂,前段時間,隔兩天就照顧海棠的生意,他已經膩了。
  只不過前兩日他才結識了壹位身份尊貴的朋友,此人和他是同道中人,但對方的愛好,有些奇怪。
  他不喜歡尋常的青樓女子,只對覺醒了異術的女子情有獨鐘。
  可覺醒了異術的青樓女子,哪裏是這麽容易找的,身為異術師,哪怕是那種弱小的能力,壹般也不會淪落到出賣身體。
  巧合的是,他正好認識壹位自稱能聽懂獸語的青樓女子。
  雖然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但總算有條線索,於是他今日就帶著那名貴客來了,他們專為海棠而來,自然不可能白跑壹趟。
  說什麽不做這壹行了,反正都已經做了那麽多次了,再做壹次,有區別嗎?
  對陳玉來說,是有區別的。
  品芳閣的妓女海棠,已經死了,現在的她,只是陳玉。
  她十分抱歉的看著此人,說道:“鄭公子,真的對不起,我已經不做了。”
  鄭建的臉色很難看,咬牙說道:“賤人,妳真的想要我在貴客面前丟臉嗎?”
  陳玉與他目光對視,雖心中畏懼,但還是堅定地說道:“我不做那種生意了,請妳們放過我吧……”
  此言壹出,樓內的氣氛,陡然變的緊張。
  “嘿嘿,鄭建,剛才還說是妳的老相好,人家可是壹點兒都不給妳這位老相好面子呢?”
  “是妳自作多情了吧?”
  “不就是壹個妓女嗎,居然裝起清高來了……”
  鄭建臉色難看至極,他身旁的壹位青年,臉上則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說道:“有意思,本來我還沒什麽感覺,現在對她,倒是越來越感興趣了……”
  海棠壹個人無助的站在那裏,品芳閣的大門,就在她面前幾步遠處。
  邁出那道門,她便徹底自由了。
  但就這幾步,對她來說,卻宛如天塹。
  王都上空,壹只畫眉重獲自由,振翅高飛。
  它距離飛過那道高聳的城墻,只需再揮動幾下翅膀。
  片刻之後,它將重回山林的懷抱。
  但就在這時,下方某條街道上,站在某位權貴子弟肩膀上的壹只獵鷹,銳利的眼睛忽然轉了轉,隨後便煽動翅膀,沖天而起。
  唳!
  壹聲悲鳴過後,點點鮮血,灑落長空。
  ……
  清吏司。
  林秀和案牘庫的幾名文書,還有柳清風壹起,在圍著爐子吃火鍋。
  隨著年關將近,天氣也越來越冷,朝廷每個月都會給各大衙門發壹些補貼,用來購買爐子,木炭等取暖。
  天氣冷,衙房的官員不想出去,有時候就幹脆買點肉和菜,在衙房裏涮著吃。
  林秀來的很巧,正好可以蹭頓飯。
  雖然他已經吃過了,也還是加雙筷子吃了幾口。
  吃飯的時候,他問柳清風道:“令堂的身體好些了嗎?”
  柳清風臉上露出笑容,說道:“好多了,雙雙的姑娘的醫術真的神奇,我娘喝了她開的幾服藥,現在已經可以自己下地幹壹點兒活了,這件事,還要多謝林大人。”
  林秀擺了擺手,說道:“都是同僚,不客氣。”
  要說謝,林秀應該謝柳清風才對。
  沒有他的目之異術,林秀也不可能在武道上表現出這種天賦,想起此事,林秀對柳清風道:“柳主事,妳有沒有試過修行武道,妳的異術能力,和武道相得益彰。”
  柳清風不好意思道:“說來慚愧,武道院的教習,也曾經找過我,說是我的能力,若是修行武道,會比別人更有優勢,但試過後才發現,普通武者的動作,在我眼裏雖然很慢,可是我的身體無法跟上目力,所以沒辦法修行。”
  林秀只是隨口壹問,聽他說完,並沒有在這個話題繼續。
  的確,單獨的目之異術,是沒辦法修行武道的,眼睛跟得上,身體跟不上的感覺很難受,他們修行武道,甚至還不如普通人。
  這種異術,還要加上速度或者力量的能力,才能轉化為真正的武道天賦,或者等修行到地階之後,身體可以跟上眼力,基本就能做到同階無敵了。
  和他們閑聊了片刻,林秀便打算去武道院繼續練槍,適應適應他的新兵器。
  走出衙房時,他看到兩名捕快擡著壹具用白布遮蓋的屍體進來。
  “哎,可惜了。”
  “我就想不明白,她這是何必呢?”
  “明明只是壹個妓子啊,老老實實的陪客人睡壹覺就好,幹嘛要想不開?”
  “我也想不通,剛烈的女子我見過,剛烈的妓女……聞所未聞啊。”
  ……
  兩名捕快壹邊走,壹邊感慨,他們的身後,還跟著壹名女人,那女人哭哭啼啼的,林秀認識她,她是品芳閣的老鴇。
  不知為何,林秀心裏猛然壹緊。
  “等等。”他伸手叫住了那兩名捕快。
  兩名捕快停下腳步,問道:“林大人,有什麽事情嗎?”
  林秀緩步走到他們跟前,幾次伸手,想要掀開那白布,卻只是伸到壹半就收回來。
  壹名捕快看著他,勸道:“林大人,還是不要看算了,這女子是觸壁而死,頭骨都碎了,樣子實在是慘不忍睹。”
  兩人說完,就匆匆的擡著屍體前往公堂。
  發生了人命案子,郎中大人已經開堂了,他們要帶著屍體和證人趕緊上公堂。
  片刻後,清吏司公堂。
  堂下的壹名年輕人,指著地上壹名女子的屍體,望向上方的清吏司郎中,不滿道:“我說大人,那麽多人都看到,是她自己撞墻而死的,我連碰都沒有碰他,妳讓我來這裏,不合適吧?”
  清吏司郎中淡淡道:“難道不是因為妳逼她,她才自盡的嗎?”
  那年輕人臉上露出可笑的表情,說道:“大人,她是妓女啊,妓女陪客人睡覺,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我花銀子點了她,她自己卻撞死在青樓,正常人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情,我覺得她壹定是有病,這種事情,妳們總不能怪在我頭上……”
  清吏司郎中問道:“可本官聽說,妳逼迫她時,她已經贖身從良。”
  “誰說的?”年輕人皺眉道:“老鴇妳說,她是不是從良了?”
  老鴇和年輕人目光對視,立刻就移開視線,搖頭道:“沒,沒有……”
  品芳閣惹不起文昌伯公子,更惹不起另壹位貴人,雖然她也為海棠不平,但她不想死,也不想品芳閣化為烏有。
  年輕人再次望向清吏司郎中,說道:“看吧,連老鴇都說她沒有贖身,我看她純粹就是有病,既然真相已經大白,我可以回去了吧?”
  清吏司郎中看了他壹眼,說道:“既然此案與鄭公子無關,待文書詢問妳壹些問題,記錄完案情卷宗之後,妳就可以離開了……”
  清吏司,停屍房。
  林秀還是掀開了那張白布,白布之下,是壹張他並不陌生的臉。
  那張原本十分清秀的臉,此刻因為布滿了血汙,顯得有些可怖,不久之前,她還說要開壹家豆腐鋪,林秀也要說照顧她的生意,但現在已經沒有機會了。
  林秀在她身邊站了壹會兒,將那白布緩緩蓋上。
  沒有人發現,她插在頭上的壹朵臘梅,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
  案牘庫門口。
  三名文書在互相推搡。
  “妳去。”
  “妳去……”
  “上次就是我,這次輪也該輪到妳了。”
  “屁話,上次的人能和這次比嗎,這種苦差事,我才不幹……”
  那青樓女子的案子已經審完了,現在只要按照流程,詢問壹遍文昌伯公子鄭建,就可以結案,但清吏司三名文書,誰也不願意幹這個差事。
  對方可是王都排得上號的權貴子弟,看他剛才在公堂上的樣子,連郎中大人都不放在眼裏,更何況是他們,稍有壹句話說錯,恐怕就得倒黴了。
  這時,壹道人影走過來,說道:“大家都不願意的話,還是我去吧。”
  見到林秀主動站出來,三人當然樂意至極,林秀和他們不同,他的父親可是二等伯,只比文昌伯低壹等,這個差事,他來幹是最合適的。
  徐文書如負釋重,說道:“辛苦林大人了,下次我們請妳吃涮鍋……”
  林秀走進案牘庫,取了筆墨和紙張,走進裏面的壹處小房間。
  鄭建回頭看了他壹眼,皺眉道:“怎麽才來,有什麽問題快點問,問完了本公子還有要事。”
  林秀將筆紙放下,淡淡道:“急什麽,趕著去投胎啊?”
  鄭建聞言,面露慍色,說道:“混賬,怎麽說話的!”
  林秀看了他壹眼,說道:“別和我來這套,自我介紹壹下,我叫林秀,平安伯之子,趙靈珺是我未婚妻,我平時也偶爾來清吏司兼職案牘庫文書,今天我來記錄妳的案子。”
  鄭建雖然沒有見過林秀,但卻聽過他的名字,見他是和自己壹樣權貴子弟,立刻笑道:“原來是林兄啊,久仰久仰……”
  即使他的父親爵位比林秀的父親爵位高壹級,但誰讓這林秀有壹個厲害的未婚妻,他倒也不敢端著架子。
  林秀看了鄭建壹眼,說道:“別說廢話了,今天到底怎麽回事?”
  鄭建擺了擺手,說道:“哎,別提了,說起來也是晦氣,誰想到那女人是個瘋的,我就是讓她陪壹陪黃國公家的二公子,誰料她居然直接撞死了,妳說說,這種人是不是瘋子,她是個妓子啊,妓子不就是陪別人睡覺的,我又不是不給錢,她在那裏裝什麽裝……”
  林秀沈默了許久才道:“可是我聽說,人家已經從良了?”
  鄭建壹臉晦氣,說道:“我就想不明白了,妳說她早上還在接客,下午說從良就從良,壹個骯臟的妓子,還裝起貞潔烈婦了……”
  來到這個世界以來,林秀做的最後悔的事情,恐怕就是給了海棠二百兩銀子。
  倘若她沒有攢夠贖身的錢,也就不會有後面的這些事情。
  鄭建想不明白的事情,林秀明白。
  她為自己贖身的那壹刻,就已經不再是青樓女子了。
  哪怕是死,她也不會讓身體再次被人玷汙。
  她甚至比清白人家的女子更在乎這些。
  但這些事情,有些人永遠不會懂。
  鄭建抱怨了壹番,就再次看向林秀,說道:“林兄,妳快點啊,我晚上還在摘月樓約了黃公子吃飯,不能遲到……”
  林秀輕嘆壹聲,說道:“這頓飯,妳恐怕沒機會吃了。”
  鄭建詫異道:“妳什麽意……”
  他話未說完,眼睛就猛然瞪大,雙手捂著喉嚨,鮮血從指縫不斷溢出,他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林秀,瞳孔逐漸渙散,失去生機的身體,無力倒地。
  臨死之前,他也沒有想通,林秀竟然敢殺他,林秀為什麽要殺他!
  林秀手中,壹把匕首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
  幾片臘梅花瓣,從空中緩緩的飄落在地上,逐漸被染成血色。
  林秀臉上平靜的表情,在下壹刻變成了驚恐慌亂,他後退幾步,大聲道:“殺人了,殺人了,快來人啊!”
  他的驚叫的聲音落下沒多久,就有數道人影從外面狂奔而入,柳清風第壹個沖進來,問道:“林大人,發生什麽事情了?”
  然而,當他看到倒在血泊中的鄭建時,面色猛然大變,伸出雙臂,擋住後面的人,同時大聲道:“所有人後退,後退!”
  然後他迅速看向林秀,說道:“林大人,您就站在那裏,千萬不要動!”
  文昌伯的兒子死在了清吏司,是壹件無比嚴重的大案,得到消息後,清吏司郎中匆匆趕到,震驚的看著倒在血泊中,氣息全無的鄭建,然後目光立刻望向林秀,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鄭公子是怎麽死的!”
  林秀臉色蒼白,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正在詢問他關於此案的細節,鄭建忽然捂住喉嚨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
  鄭建死的時候,只有林秀在他身邊,林秀自然也是具有最大嫌疑的那個。
  但他的嫌疑,很快就被洗清了。
  因為……沒有兇器。
  仵作查驗過鄭建的屍體,他的死因是脖子上的壹道致命傷,他是被人壹劍封喉。
  捕快們已經搜查過林秀的身上,他身上什麽並沒有兇器,而這壹眼就能望穿的小房間,以及整個案牘庫,都沒有發現兇器。
  考慮到林秀的能力是冰,他可以凝聚出冰刃來殺死鄭建,可柳清風以目之異術查看過,整個房間,沒有留下壹點冰屑,如果林秀是以冰刃殺人,壹定會在現場留下痕跡。
  冰之異術,可以憑空造冰,但不能令冰消失。
  種種線索表明,他和鄭建的死無關。
  這時,那仵作也有了發現,他指著鄭建屍體上的幾片花瓣,說道:“大人,花瓣,有花瓣,是那個女刺客幹的!”
  壹劍封喉,在案發現場留下花瓣,這是那位會隱身的女刺客,慣用的殺人手法。
  至此,此案便沒有什麽懸念了。
  用腳猜都能猜到,是鄭建逼死了那名青樓女子,碰巧被那位女刺客看到,於是追到清吏司,殺了鄭建,為那青樓女子報仇。
  半年之前,忠勇伯之子秦聰,死因也是這樣。
  就在案發現場的林秀,什麽也沒有看到,眼睜睜的看著鄭建死亡,也有了合理的解釋。
  因為那名刺客的能力是隱匿,在隱身的狀態下,林秀當然看不到她。
  清吏司郎中看著林秀,說道:“此案和妳沒關系,讓妳受驚了。”
  林秀搖了搖頭,說道:“我沒事,但那女刺客實在太猖狂了,竟然敢在清吏司動手,壹定得盡快抓住她才是……”
  清吏司郎中道:“這就是異術司的事情了……”
  因為那名女刺客每次作案,都會在現場留下痕跡,鄭建的屍體上發現了花瓣,又是被壹劍封喉,是誰做的再明顯不過,此案很快就了結了。
  對於這種案子,清吏司只管查出兇手,至於抓人,那是異術司的事情。
  鄭建的屍體很快被人擡走,現場的血跡也被清理幹凈,但清吏司卻並不平靜。
  壹等伯之子死在了這裏,郎中大人要給文昌伯,給朝廷壹個交代。
  至於捕快衙役們,也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四處搜尋那女刺客的蹤跡,萬壹她還沒有離開,將她抓到,可是有著壹輩子都花不完的賞銀。
  柳清風靠在案牘庫門口,看著站在院中失神的林秀,目中異色壹閃而過。
  包括郎中大人在內,清吏司所有人都認為,是那女刺客殺死了鄭建。
  但只有他知道,鄭建死時,那房間之中,沒有第三個人的腳印。
  那女刺客想要做到這壹點,除了會隱身之外,還要會飛……
  這個秘密,他不打算告訴任何人。
  他緩步走到林秀身前,小聲說道:“林大人被嚇到了吧,其實也沒什麽,鄭建本來就該死,那女刺客,也算是為民除害了……”
  ……
  案牘庫中,徐文書在詢問品芳閣老鴇有關那名妓子的事情。
  他鋪開壹張紙,提筆問道:“妳們樓裏死的那個妓子,叫什麽名字來著?”
  老鴇從震驚中緩過神來,連忙說道:“海棠,她叫海棠。”
  徐文書寫下這個名字,壹道人影從旁走過來,說道:“她叫陳玉。”
  老鴇也像是想到了什麽,立刻說道:“對對對,他以前是叫做陳玉來著……”
  徐文書看到紙上已經寫下的“海棠”二字,擡頭看著林秀,說道:“反正都壹樣,寫都寫了……”
  林秀搖了搖頭,說道:“不壹樣。”
  她曾經說過,她不喜歡海棠這個名字,那是別人給她取的。
  她叫陳玉,這是她自己的名字。
  徐文書嘆了口氣,只好將那張紙團成團丟掉,重新取了壹張紙,寫道:“妓女陳玉……”
  林秀再次說道:“民女陳玉,她已經為自己贖身了。”
  徐文書壹楞,問道:“不是說沒有贖嗎?”
  老鴇趕忙道:“贖了贖了,下午剛剛贖的……”
  徐文書將剛剛寫了四個字的紙再次揉成團,取了壹張紙,幹脆將筆遞給林秀,說道:“要不,還是林大人來寫吧……”
  將這差事扔給林秀之後,他就踱步出了案牘庫。
  那老鴇看著林秀,思索了片刻,忽然說道:“大人,我記得妳,妳不就是半年前來過我們樓裏的那位公子,這半年來,海棠天天惦記著妳……”
  她說著說著,聲音逐漸小下來,問道:“她贖身的錢,就是公子給她的吧?”
  林秀道:“是我害了她。”
  老鴇連連道:“公子,您可千萬別這麽想,海棠死的時候,是帶著笑的,您若是因為她的死而自責,她會死不瞑目……”
  她嘆了口氣,說道:“她是個苦命的丫頭,以前出賣身體,是為了生活,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她給自己贖身之後,就是清白女子了,就算是走,也是清清白白的走的,您不用為此自責,我想,她也不願意看到您自責……”
  ……
  “兒啊,我的兒啊!”
  “妳死的好慘!”
  “妳怎麽能讓爹白發人送黑發人!”
  “該死的刺客,老夫若是抓到妳,壹定要將妳碎屍萬段!”
  “文昌伯節哀……”
  “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
  “那女刺客出手很快,令公子走的應該沒有痛苦……”
  ……
  清吏司院中,得到鄭建死訊,匆匆趕來的文昌伯哭的壹把鼻涕壹把淚,清吏司的幾名官員,在壹旁小聲安慰。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林秀只是覺得他們吵鬧。
  他邁步走出清吏司,鼻尖忽然壹涼。
  林秀擡起頭,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天空飄落下來。
  下雪了。
  今年冬天,京都下第壹場雪的時候,文昌伯之子鄭建死了,這件事情,無論是在百姓,還是權貴間,都引起了不小的議論。
  很少有人知道,這件案子裏,也死了壹名妓子。
  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也沒有人在乎她受了什麽冤屈,因為她本來就是壹個無名之輩。
  王都像她這樣的人太多太多,並不值得人們議論。
  這場雪下的不小,壹會兒的功夫,地面上就出現了薄薄的壹層雪花。
  林秀踩在雪花上,身後很快便留下了兩行腳印。
  此時的他,並未發現,就在他身後十幾丈遠的地方,已經積攢了壹層雪花的地面,壹行腳印,憑空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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