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功德護身

　　雲州妖怪們亂糟糟打了壹通，壹個個打得精疲力竭，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氣。
　　潘龍見它們總算安靜下來，問：“那顆腦袋已經不見了，妳們現在打算幹什麽？”
　　“還能幹什麽？跑路唄！”壹個兔子精幹笑兩聲，回答，“這地方太危險了！我們之前以為雲州眾神圍攻義烏，壹下子就能打贏，等義烏屍體落地，也許能分兩口……現在義烏還在天上活蹦亂跳，反而雲州眾神裏面有人死了……”
　　“是啊，天曉得究竟誰輸誰贏！我們跑路算了！”那個野豬精大聲說，“義烏欺負咱們，東海妖怪也看不起咱們，咱們來湊這個熱鬧幹什麽！”
　　“我回萬花山去，春天埋下去的那幾壇子好酒，也該可以喝了。”
　　“同去！同去！”
　　“妳不是剛才說要打死我的嗎？”
　　“有酒可喝，咱們就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啦，天大的事，喝完了再說。”
　　“妳簡直天下最賤！”
　　“只要分酒給我，我不介意天下最賤。”
　　“呸！”
　　妖怪們壹邊罵罵咧咧，壹邊勾肩搭背，就這麽走遠了。
　　看著它們遠去的模樣，潘龍忍不住想笑。
　　像東海妖怪那樣訓練有素紀律嚴明，固然是好，但像雲州妖怪們這樣活得恣意快活，也未必就很差。
　　快活也是壹輩子，嚴肅也是壹輩子，若是能夠快活到底，死到臨頭還能笑壹笑，說壹句“豆腐與花生同食，有火腿味”那這壹生似乎也過得不差……
　　潘龍笑過之後，剛回到村子門口，卻突然感覺心中壹緊，忍不住擡頭看去，只見滿天烏雲轟然散開，有壹只碩大無朋的巨鳥展開雙翼遮蔽天空，渾身環繞著熊熊烈焰，明亮得讓人難以直視。
　　“敖千枝、敖千葉，我看妳們烏雲罩頂晦氣重重，今日便有生死大劫！”
　　那聲音分明是畢靈空畢畫師的，但和她之前平和安靜的語調相比，現在這響徹雲空的叫囂，卻充滿了狂傲和得意，儼然是壹個霸氣十足的囂張獨行客，什麽人都敢殺，誰的面子都不給。
　　兩道青光在巨鳥的爪翼之間流動，分明聽到之前兩位龍神裏面那個男子的聲音在回答。
　　“畢靈空！妳有本事就動手殺人，吹牛皮有什麽用！”
　　緊接著，那女子的聲音也響起來：“畢妖神，今天妳我之間本就要死壹個。若是我們殺不了妳，死在妳的手下，也沒什麽可抱怨的。何必這樣嘮嘮叨叨！”
　　說著，兩道青光壹左壹右，纏住了巨鳥的雙足，用力朝著兩邊拉扯，讓它沒辦法揮舞利爪展開攻擊。
　　緊接著，壹道道各色光芒四面八方呼嘯而來，朝著巨鳥撲了上去。
　　壹聲巨響，潘龍只覺得心中猛地震動，目光所至，更看到周圍的山川河流、花草樹木……壹切都在震動。
　　這壹下猛擊，也不知道震動了多大的範圍。
　　巨鳥發出壹聲悶哼，龐大的翅膀簌簌落下，卻在落地之前就燃燒起來，化為數不清的火球。
　　眼看著這麽多火球落向地面，潘龍大驚失色。
　　這些火球乃是妖神畢靈空的羽毛所化，每壹個火球都蘊含著強大的法力。落到地面上，焚山煮海不敢說，燒毀村莊、點燃山林，卻都不在話下。
　　要是被這些火球都落下來，這方圓數百裏怕是要成為壹片火海，能夠得以幸存的生靈，怕是十分之壹都沒有。
　　他緊握蟬翼刀，死死盯著落下的火球。
　　雖然攔不住所有的火球，但他至少要試著把落向這邊的給攔下來。
　　兼濟天下他做不到，救壹救眼前的人，總還可以。
　　眼看這些火球就要落到地面上，突然壹道道金色、黃色、白色的光芒沖天而起，將它們紛紛攔住。
　　光芒之中，壹個個看起來和尋常人沒什麽區別的人影，紛紛站在空中。
　　“諸位妖神，妳們打歸打，可不要禍及蒼生啊！”壹道濃郁的金光之中，壹個拄著拐杖，看起來蒼老不堪的身影嘆道，“妳們自己心疼自己的親人，難道就不顧及別人的親人了嗎？”
　　“唉！老侯爺您說這些，他們也不會理睬的。”另壹道金光之中，壹個消瘦到幾乎皮包骨頭的中年人嘆道，“他們若是能夠體會這‘人心即天心’的道理，又怎麽會有眼前這壹戰？”
　　不遠處的另壹道金光裏面，壹個渾身鎧甲破破爛爛，被箭矢紮得像刺猬壹樣的武將怒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對他們來說，只有自己的親人才是尊貴的，蕓蕓眾生，不過是他們的食糧罷了！”
　　天空中，巨鳥突然開口了：“範無傷，妳別說這種漂亮話！當年妳帶兵剿滅我儒門的時候，可曾因為大家都是人族而手下留情過？妳也配說‘其心必異’？妳自己就跟百姓不是壹條心！”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武將大聲怒喝，“某只恨當初沒有連妳這賊鳥壹起剿滅！”
　　“哈哈！妳看，壹到利益相關，妳就把假惺惺的正義嘴臉都收起來了！”畢靈空大聲嘲笑，“亂臣賊子？說得好像妳不是似的！當初是誰拿著地閔王的俸祿，卻投靠反王趙勝，出賣了自家主君？可不就是妳‘萬勝將軍’範無傷嘛！”
　　範無傷被氣得火冒三丈，拔劍就要沖上去廝殺，卻被老者壹把拉住。
　　“範城隍！妳要護著治下百姓，不可輕舉妄動！”
　　緊接著，其余眾人也紛紛來勸，才將範無傷給勸了下來。
　　潘龍看得微微皺眉，沒想到畢靈空跟雲州這些城隍土地之間，竟然也有這麽大的矛盾。
　　他已經看出來了，這些人影，都是死後被冊封為城隍土地的忠臣名將們。這些人按說應該跟畢靈空壹樣庇護蒼生，和那些不顧蒼生死活大打出手的妖神們是對頭，但實際上，他們大多是大夏皇朝冊封的人物，生前都是大夏皇朝的臣子。跟畢靈空這大夏頭號反賊之間，哪裏可能有什麽共同語言！
　　雙方沒打起來，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畢靈空的脾氣，也真是夠暴躁的。自己都已經在被那麽多的妖神圍攻了，居然還出言招惹城隍土地們……她就不怕這些城隍土地也加入戰團？”
　　想了想，他又覺得有些好奇。
　　畢畫師看起來是個平靜溫和的人，怎麽現出真身戰鬥的時候，會那麽的暴躁？
　　之前那個平靜溫和的畫師，和現在這狂傲囂張的妖神，究竟哪壹個才是她的真面目？
　　就在他思考的時候，城隍土地們已經將滿天火球全部擋住。這些火球被眾神發出的神光阻擋，在空中紛紛炸裂，化為數不清的火星，消散得無影無蹤。
　　整個過程，就像是天上炸裂了壹個巨大的煙花壹般。
　　然後，烏雲又重新浮現，將天空再次遮住。除了上面不斷的轟鳴和廝殺之聲，再沒辦法知道戰況如何。
　　而那些城隍土地們也紛紛消失，似乎之前沒出現過壹般。甚至於，連呼嘯不停的狂風都平靜了下來，天地之間，突然就變得壹片安靜。
　　但這安靜卻讓人分外不安，似乎有什麽危險正在孕育壹般，叫人心驚肉跳，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潘龍皺著眉頭站在村口，凝望著天空。
　　突然間，他看到面前紅光壹閃，壹片帶著金紅色邊緣的黑色羽毛，漂浮在他的面前。
　　“這是……義烏的羽毛？”
　　他猶豫了壹下，伸手接住了這片羽毛。
　　羽毛落在手上，並沒有火焰騰起，只是微微有些熱意。
　　潘龍捧著這片羽毛，心中有些納悶。
　　他可不相信這羽毛是隨機落下來，掉在自己掌心的。
　　天底下哪有那麽巧的事情！
　　它會落到自己這裏來，最大的可能，就是畢靈空在背後操縱。
　　只是……那位神通廣大的妖神，為什麽要操縱這片羽毛，把它送到自己這裏來？
　　他思考了壹會兒，拿出了那幅畫。
　　畫紙才拿出來，羽毛就突然飛起來，化作壹道流光，落在紙上。
　　然後，畫像的肩膀上，就突兀地出現了壹只活靈活現的烏鴉。
　　這烏鴉看起來和尋常烏鴉差不多，但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嘴和爪子的尖端，似乎隱約有壹點金紅色的光芒流動，就連遍身的黑色羽毛上，也隱約有同樣的金紅色光芒。
　　“莫非……這烏鴉是她自己的畫像？”潘龍納悶地說，“可她把畫像畫在這張紙上，又有什麽用意？”
　　“沒什麽用意。”畫像上的烏鴉突然開口了，“碰巧看到了妳，湊過來聊兩句而已。”
　　“啊？！”潘龍大吃壹驚，問，“妳不是在天上廝殺嗎？”
　　“在天上廝殺，影響我跟妳閑聊嗎？”烏鴉露出了壹個很人性化的笑容，“對我來說，無論什麽時候，都可以分出壹個念頭跟人閑聊。這對我沒影響。”
　　潘龍這才明白，想了壹想，問：“前輩，之前兩位龍神委托我將他們的屍骸運回東海，死去的雲河源河神，也委托我將他的殘魂運回故鄉，妳可知道為什麽他們都要找我幫忙？”
　　“妳有功德護身，能夠護佑他們的魂魄啊。”烏鴉回答，“說來也怪，妳年紀輕輕，身上的功德為什麽那麽厚重？莫非妳是佛門哪位大德聖僧轉世？還是上輩子拯救了世界？”
　　潘龍無語，他自己也不明白。
　　“所謂‘功德’究竟是什麽？”他問。
　　“那是和尚們的說法，說白了，就是眾生對妳的感謝。壹個人的感謝微不足道，可千千萬萬人的感謝卻能夠凝聚成壹股強大的力量。”
　　“這力量有什麽用？”
　　“嚴格來說沒什麽用。”畢靈空說，“和尚們說‘功德深厚之人，生前逢兇化吉，死後超脫成聖’……那都是胡扯。壹個人的際遇，關鍵還是看世事變化，文二傻子說得好，‘歷史的進程’是主因，‘個人的努力’也不能說沒用，但用處不大。”
　　它停了壹下，繼續說道：“就我所知，功德最大的好處有兩個。第壹，它可以抵消各種詛咒和占算。千千萬萬人的感謝凝聚起來，足以扭曲冥冥之中的命數。壹切想要詛咒妳的，想要占算妳的，都會和這扭曲對上。心懷善意的還好，只是會被弄得頭昏眼花，任他怎麽想盡辦法也只能看到壹片模糊。”
　　“心懷惡意的呢？”
　　“當然是自食其果！想要讓妳拉肚子，他就自己拉肚子；想要妳死，他就自己死；想要占蔔妳的，則會暫時眼瞎，時間由他的惡意程度決定。”
　　潘龍忍不住笑了：“那這功德還是很有用的嘛！”
　　“也就這樣吧，我這些年遇到過數不清的詛咒和占蔔。我可沒功德護身，妳看我還不是過得好好的，誰能把我怎麽樣？趙大混賬有句話說得很好，打鐵還要自身硬，自己有本事才是最重要的，功德護身什麽的，其實也就是個點綴。”
　　潘龍點頭，又問：“那麽第二個好處呢？”
　　“第二個好處，活著的時候用不著。”畢靈空回答，“等妳死了，功德護身，能夠讓妳不用走幽冥那邊轉壹圈，直接就脫胎轉世，來世資質過人不說，前程往事也不會忘卻，等於是重活了壹回。”
　　潘龍吃了壹驚：“竟然有這種好處？”
　　“當然。要不是有這樣的好處，為什麽那些家夥都想要找妳幫忙送他們回家？無非是想要借妳的功德去轉世罷了。他們並不在乎什麽來世的資質，但能夠不忘前程、重活壹回，誰又不願意呢？”
　　潘龍這才恍然大悟，知道為什麽兩位東海龍神和雲河源的河神，都要找自己幫忙處理後事。
　　“那這對我是否會有什麽損失？”他忍不住問。
　　“多少會消耗壹些妳的功德。但妳的功德什麽深厚，消耗壹些其實也沒什麽。”烏鴉回答，“說起來也真是奇怪，妳為什麽有這麽多的功德呢？想不通啊！”
　　潘龍卻是想通了。
　　自己的功德，只怕是在山海經殘片創造的那些世界裏面積累下來的。
　　只是……山海經殘片所創造的世界，難道不應該是虛幻的嗎？為什麽自己在那些世界裏面行善積德、造福蒼生，積累的功德卻是實實在在的？
　　他搖搖頭，不由得陷入了沈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