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清羽記

弄玉&龍璇

都市生活

傍晚。細蒙蒙的小雨從天而降,在路燈外緣交織成壹團濕淋淋的光幕。程宗揚默默在街道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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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囚車

六朝清羽記 by 弄玉&龍璇

2021-5-10 20:24

  馬車在青石板鋪成的路面上奔馳,最後在城邊壹座莊園停下。
  戈龍先進了院子,四下看了看,然後擺手讓眾人進來。幾個人拖起程宗揚,把他拉進壹座石砌的大屋中,“砰”的關上門。
  這石屋是座地牢的入口,裏面黑黝黝看不到盡頭,屋內墻壁上各種刑具壹應俱全。幾個人往程宗揚頭上潑了桶水,把他潑醒。戈龍壹腳踩在木凳上,然後把鋒利的長刀重重劈在腳邊,沈聲喝道:“說!叫什麽名字?”
  程宗揚腦後被刀柄磕傷,帶來陣陣鈍痛,他有氣無力地說道:“程……宗揚……”
  “哪兒來的?”
  “盤江……”
  戈龍與疤臉漢子對視壹眼,臉上露出壹絲獰笑。
  “做什麽的?”
  “賣皮貨的。遭了劫──“程宗揚正準備把編好的故事再照抄壹遍,耳邊突然壹聲暴喝,“放屁!”
  戈龍滿是硬繭的大手壹把抓住程宗揚脖頸,僅剩的壹只眼睛流露出陰狠的神情,擰聲道:“妳是怎麽逃出去的?”
  程宗揚目瞪口呆。
  “不說?找打嗎?”
  疤臉漢子壹腳踢在程宗揚肋骨上。
  程宗揚痛叫道:“等等!妳們認錯人了!”
  “呸!打的就是妳!”
  幾個人圍著程宗揚又踢又罵,“死奴才!還敢逃!”
  “讓妳小子不長記性!”
  “妳以為能逃出我們的手掌心?”
  拳腳雨點般落在身上,這些打手訓練有素,專挑人身上最痛的地方打。程宗揚上學時也打過架,可這會兒手腳都被捆著,只剩挨揍的份兒了。那幫人下手毫不客氣,疤臉漢子壹拳砸在程宗揚眼上,把他眼角打得裂開,鮮血直淌。
  “小子,記起來了沒有?孫爺從盤江把妳買來的,在丈五原就讓妳跑了。還偷了孫爺的東西拿去當!以為孫爺老虎不發威,是病貓啊──“程宗揚掙著身子,想躲都躲不開,這會兒工夫臉上又挨了壹拳,嘴角都腫了起,來。他喘著氣道:“妳……妳們弄錯了……不是我!”
  “不是妳是誰!”
  疤臉漢子狠狠踹在程宗揚肩上,“孫爺花十個銀銖買的奴隸,竟然敢跑!五原可是我們戈三爺的地盤,妳以為跑得了嗎?”
  幾個人圍著程宗揚踢打了足有二十分鐘,壹通暴揍,打得程宗揚只剩下半口氣,他渾身是血,額上、眼角、口鼻、臂、腿無處不傷,手指更是被他們的牛皮硬靴踩得幾乎折斷。
  那個叫戈龍的獨眼大漢壹直沒有動手,這時走過來,推開眾人,壹腳踢在程宗揚肋下。
  “格”的壹聲,壹根肋骨被生生踢折,程宗揚弓著身體,額頭又是鮮血又是冷汗,痛得連叫都叫不出來。
  這壹刻程宗揚心裏生出壹陣恐懼,不管這些家夥是不是真的認錯了人,這會兒他們是真的要打死自己。
  戈龍陰沈著臉道:“疤臉,按規矩,逃跑的奴隸該怎麽辦?”
  疤臉漢子道:“五原城的規矩,逃奴格殺勿論!”
  “那好。”
  戈龍拔出長刀,寒聲道:“疤臉,那十個銀銖妳就當扔水裏聽了個響兒!”
  程宗揚衣服被打得稀爛,口鼻淌血,心裏升起壹絲絕望。在這些人眼裏,用來衡量生命的,僅僅是幾個銀銖,人命就和螻蟻壹樣可以隨意撲殺。可悲的是,自己死在這裏,不會有壹個人知道。父母不知道,紫玫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月霜她們也不會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會理會。自己就像壹株野草,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這黑牢裏。
  這不是程宗揚所希望的。
  冰涼的刀鋒停在頸中,戈龍森然道:“死奴才,還敢逃嗎?”
  程宗揚遍體鱗傷,肺中發出嘶嘶的氣息。這會兒他心裏只有壹個念頭,自己不想死。不想默默無聞地死在這個黑暗的囚牢。
  他搖了搖頭。
  戈龍收回刀,喝道:“疤臉!把印記給他烙上!”
  孫疤臉撥開火爐,拿出壹枝燒紅的烙鐵,“小子,記住了!妳是孫爺買來的奴隸!再記不住自己的身份,孫爺活扒了妳的皮!”
  “嗤”的壹聲,三角狀的烙鐵落在程宗揚頸中,在他身上留下了表示奴隸身份的烙痕,空氣中頓時彌漫出皮肉焦糊的味道。
  淙淙的水聲在耳邊回蕩,渾身的肌肉都仿佛撕裂,骨體破碎,傳來壹陣又壹陣的劇痛。身體卻像是浸在水中壹般,又濕又冷。
  不知過了多久,程宗揚睜開眼睛,幾乎以為自己又壹次穿越了。
  眼前壹片黑暗,沒有光,也沒有聲音,他看不到任何物體的輪廓,腳下空蕩蕩的,似乎是飄在黑暗中。忽然壹聲哀叫聲響起,傳入耳中時,已經微弱得幾乎無法聽到,仿佛是來自幽冥的鬼泣,又像是他曾經發出的哀嚎。
  身體懸浮著,在黑暗中無力地搖擺。程宗揚動了動發脹的頭顱,頸中壹陣痛意襲來,仿佛燃燒的火焰在皮肉間穿過。
  程宗揚大叫壹聲,徹底清醒過來。
  叫聲的余音在黑暗中回蕩著,久久未絕。程宗揚意識到自己被困在壹個狹小的空間裏,他雙臂被繩索捆住,整個身體懸吊著,浸泡在冰冷的水中。
  看不到顏色的水壹直浸到頸下,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水腥氣。那水是流動的,不時有波浪微微掀起,潑在口鼻上,也浸住他頸中的烙傷。
  程宗揚屏住氣息,竭力把頭擡高。自己就像被封在壹口井中,當叫聲回蕩著消失,四周安靜得仿佛置身墳墓。
  傷口在汙濁的積水浸泡下開始腫脹,痛覺也變得遲鈍,斷裂的肋骨在胸下不時傳來刺痛。
  程宗揚心裏升起無窮恨意。莫名其妙地被人當成逃奴,暴打壹頓後又烙上奴隸的印記,這是程宗揚生平從未受過的屈辱。
  等我逃出這座水牢,非把妳們壹個個幹掉!程宗揚發狠地在心裏說道。牙關剛壹咬緊,腫脹的唇角又傳來劇痛。他卻死死咬住牙關,任由痛楚像烈火壹樣在傷口蔓延。
  憤怒和痛恨交織在壹起,就像壹頭來自洪荒的野獸,在程宗揚胸中咆哮。
  心底的仇恨耗盡了程宗揚的精力,他低喘著,感覺生命正在壹點壹點離髁而去。
  忽然頭頂壹陣響動,壹絲微弱的光線從水牢上方的孔洞泄入。似乎是壹道柵門被人打開,棱出吱呀的聲響。接著程宗揚聽到那個令他恨之入骨的聲音。
  “小浪婊子,腰扭得真騷。”
  程宗揚仿佛能看到那張疤臉上淫猥的笑容。
  “砰”的壹聲,壹只陶罐掉在巖石上,摔得粉碎。壹個甜媚而稚嫩的聲音咯咯笑道:“摸得人家好癢……罐子都摔破了。”
  她的口音很奇異,吐字生硬,並不像程宗揚聽過的六朝語言。
  孫疤臉道:“我再給妳買壹個!”
  少女甜笑道:“謝謝孫哥哥。”
  “小嘴可真甜……過來讓哥哥摸摸。”
  少女道:“曼兒最喜歡孫哥哥了。要曼兒陪妳上床嗎?”
  孫疤臉喜出望外,“真的!”
  少女天真地說道:“只要哥哥跟夫人說,讓曼兒去陪哥哥,曼兒肯定乖乖聽話的。”
  孫疤臉頓時語塞,過了會兒悻悻然道:“夫人養的搖錢樹,怎麽會便宜我?”
  少女語帶同情地說道:“是啊。”
  “不破身子也有辦法……”
  孫疤臉涎著臉道:“用妳的小嘴給我品品。”
  “好啊。”
  少女快活地說道:“哥哥帶了香片沒有?”
  “香片?要那個幹嘛?”
  “哥哥莫忘了,夫人鼻子好靈呢,上次有人摸了曼兒壹把,就被夫人發覺,吊起來打了個半死。若是曼兒沾了男人那裏的味道,夫人會打死曼兒的。”
  孫疤臉這才明白自己被戲弄了,張口罵道:“幹不死的小賤人!嘴上說得好聽,讓妳做點事就推三阻四。天竺來的下賤胚子!忘了祁老四買妳們的時候,壹個個餓得半死……”
  木柵“砰”的壹聲關住,孫疤臉恨恨鎖上鐵鏈,罵罵咧咧走了。
  地牢內安靜下來,只剩下心跳聲越來越強烈。程宗揚竭力擡起頭,看著頭頂微弱的光線,忽然腳下壹動,水中傳來壹陣異樣的波紋,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水中遊動,身體長長的,仿佛壹條光滑的繩子……那條生物遊曳著盤在程宗揚踝間,然後鉆進他破爛的褲腳,鍥而不舍地往上遊動。
  程宗揚發出壹聲慘叫──“救命啊!”
  似乎在回應程宗揚的叫聲,頭頂的石板被移開,蠟燭的光亮從石隙間透入。
  接著木輪的軋軋聲響起,頭頂的輪盤絞動著,把程宗揚從水中提出來。
  程宗揚渾身是水,腳上的鞋子早已不知去向,光著腳吊在半空。身上大大小小十余處傷口都被水浸泡得發白,好在大都是皮肉傷,沒有傷到要害。他嗆了口水,不停地咳嗽著。每次咳嗽又牽動斷折的肋骨,痛得他倒抽涼氣。
  “是妳?”
  壹個纖美的身影立在面前。她上身穿著妖冶性感的緊身胸衣,下面是艷麗的長裙,裙腰低至胯骨部位,雪白的腰腹裸露在外,在燭光下散發出誘人的光澤。
  舞姬遮面的輕紗已經除去,露出壹張令人驚艷的面孔。她五官有著鮮明的異族特征,眉毛彎長,鼻梁高挺,睫毛又彎又翹,眼睛大而明亮,眸子是碧藍的顏色。唇線柔艷而性感,唇角上挑,帶著壹絲令人捉摸不定的嬌媚笑意。
  出乎程宗揚的意料,這個舞姬年紀很小,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但她的身材卻遠遠超過她的年齡,尤其是她胸部惹火的曲線讓程宗揚很是註目。那條自己擦過臉的乳紗放在背包,這會兒也不知去向。
  少女把程宗揚放下來,解開繩索。當醬腳踝時,那個濕滑的物體從程宗揚破碎的褲腳遊出,竟是壹條尺許的水蛇。
  雖然程宗揚很欣賞美女玩蛇的節目,但第!次與這種冷血生物親密接觸,渾身的汗毛本能地都豎了起來。
  舞姬卻顯得毫不在意,她隨手撿起水蛇,扔回下面的水牢裏,似乎只是1條不起眼的繩子。
  驚魂甫定的程宗揚勉強擠出壹個笑容,“妳好。”
  少女看了他壹會兒,然後搖了搖頭,“我不好。”
  程宗揚啞然,過了會兒才試探道:“妳還記得我?”
  少女碧藍的眼眸在他臉上壹轉,嬌俏地笑道:“呆頭鵝!”
  程宗揚覺得自己很冤枉,當時臺下圍觀的沒有八百也有五百,比他更呆的大有人在。其實以程宗揚這種從國中時期開始,就長期接受成人娛樂節目的現代男性來說,無論是見聞的廣博,還是自控能力遠比這個世界的男人更強,只不過這少女的舞技太過有沖擊力,才讓程宗揚有些失態。
  “飯沒有啦。”
  少女指了指破碎的陶罐,然後把盛著清水的罐子遞來,“還剩了點水。”
  程宗揚接過水罐,“這是什麽地方?”
  “是商館的地牢。剛買來的奴隸都會關在這裏。”
  少女道:“他們說抓了壹個逃奴,竟然是妳?”
  程宗揚比她更莫名其妙,他揉著被繩索勒破的手腕,心裏百思不得其解,怎麽好端端地會被人當成逃奴?天下有這麽巧的事?
  程宗揚把自己的遭遇壹股腦告訴了少女,然後憤然道:“就算那個逃跑的奴隸跟我長得壹樣,他們也不能拿我充數啊!”
  少女已經明白過來,“沒錯啊,他們抓的就是妳。”
  正在喝水的程宗揚嗆了壹口,“呃?”
  “我在這裏已經快壹年了,還從來沒聽說過這裏的奴隸能逃出去的。”
  程宗揚壹楞,意識到自己被抓,並不是被誤認為逃奴這麽簡單。
  “妳想,如果妳做著販賣奴隸的生意,偶然遇到壹個遇過劫的外鄉人,正好他又傻乎乎的,會怎麽做?”
  程宗揚道:“我很傻嗎?”
  少女皺了皺鼻子,“不傻怎麽會這麽窮呢?”
  程宗揚泄了氣,接著又氣憤起來,就因為自己是個落難的外鄉人,這幫人就敢把他抓起來,當奴隸賣掉──“這麽膽大妄為,還有王法嗎!”
  少女奇怪地看著他,“什麽是王法?”
  “呃……就是法律……制度……人權……”
  在這個世界很難解釋什麽是法律或者人權,最後程宗揚還是放棄了,“唉,妳是外族人,說了妳也不懂的。”
  看到程宗揚頹然的樣子,少女笑了起來,“我知道。就是王的命令吧。也許別的地方有,但這裏是沒有的。”
  程宗揚苦笑起來,他以為這裏已經是六朝內陸,原來還是蠻荒之地。
  也許是想到各自的遭遇,兩個人都沈默了壹會兒。程宗揚道:“妳為什麽在這裏?”
  “我是他們買來的。”
  程宗揚看著這個珠寶般精致的少女,嘟嚷道:“他們運氣真好。”
  少女撫摸著紅褐色的頭發,“我叫阿姬曼芭娜。”
  阿姬曼芭娜?在這個世界裏,會有人給她修壹座泰姬陵嗎?
  程宗揚振作精神,“我叫程宗揚。”
  “程宗揚……”
  少女用生澀的口齒重復著他的名字,然後道:“妳的傷要緊嗎?”
  程宗揚活動了壹下手腳。除了斷了壹根肋骨,其他筋骨沒有什麽大礙,只不過在臟水裏泡了這麽久,程宗揚很擔心傷口會感染。但在這個沒有青黴素,也沒有其他抗生素的世界裏,感染也只好認倒黴了。
  “還好吧。”
  程宗揚用指尖碰觸了壹下頸中的烙痕,下意識地往阿姬曼胸口瞥了壹眼。壹條長長的項鏈從她頸中垂下,金色的墜子掉在雪白的乳溝中。
  阿姬曼俏皮地拉住胸衣,做了個外掀的動作,露出胸前雪滑的乳肉,“沒有啦。”
  程宗揚像被壹個小蘿莉褐穿嘴臉的怪叔叔,尷尬地移開目光。
  阿姬曼看著他臉紅的樣子,忽然道:“很像壹個人……”
  “誰?”
  阿姬曼還沒有回答,外面突然傳來壹陣腳步聲。
  孫疤臉陰沈著臉打開柵欄,對阿姬曼說道:“戈三爺叫妳。”
  阿姬曼住了口,起身走出牢門。孫疤臉狠狠盯了程宗揚壹眼,罵道:“死奴才!”
  然後“砰”的關上木柵。
  牢門外是壹個深邃的巖洞,阿姬曼雪白的腰肢在黑暗中輕輕扭動,柔美的腳步仿佛在舞蹈。拐了壹個彎,她的身影消失了。
  程宗揚有些悵惘地收回目光,打量著自己所在的囚牢。這是壹個天然巖洞,有四米多深,洞口用手臂粗的木柵封著。他試了試,發現這些木柵非常結實,憑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把它弄開。巖洞下方是他剛才待過的水牢,那裏的水流非常緩慢,即使有縫隙,也不可能很大。
  身上的水跡漸漸幹了,剛才和阿姬曼交談時被忽略的傷口開始傳來痛楚。尤其是那根折斷的肋骨,呼吸間仿佛刺在肺葉下方。
  程宗揚搗住胸肋,牙關狠狠咬緊。他不知道那些人為什麽叫阿姬曼上去。但孫疤臉的眼神,帶給他壹種不祥的預感。
  不知為何,程宗揚想起那個青春已逝,美色雕零的女奴。她年輕的時候,也有著和阿姬曼壹樣的美麗吧。
  地牢裏辨不出時間,但寒意越來越濃,多半已經是深夜時分。處在這樣的困境中,程宗揚的頭腦卻出奇的清醒。空氣中冰涼的寒意浸入身鱷,體內那只氣輪緩緩旋轉著,仿佛永不止歇。
  程宗揚下意識地把註意力放在氣輪旋轉的部位。剎那間,他的眼睛仿佛被壹道奇異的光束點亮,視野所及,他居然用“眼睛“清楚看到自己腹內的情形。
  那是壹片奇妙的空間,在肚臍下方寸許部位,彌漫著壹團淡紅色的物體。程宗揚無法了解那些紅色的質地,它們就像壹團雲霧,在腹中柔和的緩緩滾動,捉摸不定。雖然看不到邊際,卻被壹層無形的力量包裹而凝聚不散。
  在這團紅霧中,有壹只細小的白色氣旋。第壹眼看到它,程宗揚就想起銀河的星圖。無數微渺難以識別的晶芒匯集在壹起,沿著同壹個方向緩緩旋轉,形成壹個漩渦狀的的氣輪。
  隨著氣輪的旋轉,那些晶芒壹邊以緩慢的速度融合,壹邊從紅霧中吸取出壹絲絲細微的氣息。那些氣息是淡淡的黑色,雖然已經在丹田中沈寂多時,但心神壹觸,程宗揚仍能感到壹陣心悸。那些氣息中充滿了憤怒、仇恨、狂熱、兇狠、悲傷、不甘……程宗揚體內傳來壹聲咆哮,那頭從洪荒時就在血脈間墊伏的兇獸,再壹次露出猙獰的撩牙。
  程宗揚額角血管暴突,面孔扭曲,流露出極度的兇惡與殺戮欲望。如果孫疤臉或者戈龍在這裏,程宗揚會毫不猶豫地撕裂他們的皮肉,拆開他們的骨體,瀝幹他們的鮮血,把他們撕成碎片。
  正當程宗揚即將被心魔俘虜時,那只白色的氣旋忽然擴張開來,散發出壹股柔和的氣息。
  那股氣息化解了程宗揚心頭的憤恨,賁張的血脈漸漸平和下來。氣旋卻沒有止歇,而是透過那層無形的屏障,流入壹條細小的通道中。
  隨著那股溫暖的氣流從丹田升起,程宗揚再次用“眼睛“目睹了壹幕奇景。
  在他身體裏面現出壹條肉眼可見的路徑,帶著白色的光澤,從丹田下方延伸到會陰,然後順著脊柱上升。
  從丹田湧出的氣流仿佛壹道有生命的物體,在體內自發流動。隨著真氣的運行,壹道又壹道散發著白光的經絡在程宗揚體內出現。
  程宗揚聽說過經絡的概念,它們不同於血管、肌肉或者骨體,雖然無數典籍記載過人體經絡,並且詳細繪制出它們運行的路徑,但在現代解剖學中卻沒有找到任何現實存在的證據,因此許多人認為經絡並不存在,只是出於古人的臆想和虛構──科學不相信不存在的物體。
  但在這壹刻,程宗揚認識到它們是確實存在。因為他無比清晰地看到了存在於自己體內的它們。他像壹個剛剛發現自己肚臍的孩子,好奇地觀察著自己完全陌生的身體。
  遍布於體內的壹共有十二條上下貫通的主脈,十五條彼此交接的支脈,還有八條奇異的經脈,以及點綴在這些經絡上的三百六十壹處穴道。
  這些經絡在體內交錯連接,構成無數通道。從丹田散發出的真氣,沿著經絡自行運轉。先從丹田下沈到會陰,然後沿脊柱漣行,壹直到顱頂,再從額頭流過眉間,從鼻下經過頂在上顎的舌尖,流到咽下,順著胸間的經絡而下,經過壹個周天的運轉,回歸到丹田那片淡紅的霧氣中,重新融入旋轉的氣輪。
  隨著真氣的運行,身體每壹個細胞都仿佛在重新滋長,綻放出源源不絕的生機。肉體的疼痛似乎消失了,疲倦和饑渴不翼而飛。那種奇妙的感覺,讓程宗揚幾乎以為自己又獲得壹個嶄新的生命。
  在這個黑暗的囚牢中,程宗揚第壹次觸摸到生命的奧秘。
  程宗揚知道,這壹切都是王哲的遺惠。是他不惜耗費真元,為自己築下修練的基礎,使自己在壹無所知的狀況下,越過最初的苦修,達到了內視的境地,親眼看到自己體內的經絡。
  程宗揚所不知道的是,那些在戰場上通過生死根吸取的無數死亡氣息,經過這壹路的顛沛損耗,剩下的,終於在這個奇異的時刻穩固下來,成為他真元的壹部分。雖然微小,卻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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