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6章 僧人

　　上官如做了壹個悠長的夢，當她醒來時，以為滿屋子的僧人還是怪夢的壹部分，然後她看到壹個枯瘦的老和尚，正對著她和善地微笑。
　　“我認得妳。”
　　“咱們曾經見過面。”
　　“啊，逍遙海石國，妳是四諦伽藍的法延，蓮華法師的師叔。”上官如說出壹連串的人名，壹下子清醒過來，從氈毯上坐起來，驚訝地發現這許多僧人都是真實的。
　　她身處壹頂碩大的帳篷裏，周圍全是僧人，有和尚，也有尼姑，個個無精打采，或坐或臥，偶爾小聲交談，大多數時候沈默不語。
　　“這是什麽地方？”上官如腦子暈沈沈的，想不起暈倒之前的經歷。
　　“龍庭北部禁區。”法延回道。
　　“禁區？百花營嗎？”
　　法延笑著搖搖頭，“不，這是禁區的監獄。”
　　“啊。”上官如騰地站起身，隨即又摔倒在地，臉上大驚失色，“我的內功……”然後她想起了壹切。
　　她跟木老頭夜探日逐王府，取出三枚枯骨丸，返營途中遭遇偷襲，“是她。”上官如小聲說，她沒有見著偷襲者，對迷藥卻有點熟悉，它像是經過改造的香積之國因陀羅香，能令中招者功力消失，只是沒有行屍走肉般的效果。
　　知道因陀羅香的制作方法又能加以改造的人只有壹個，那就是荷女。
　　“為什麽？”上官如迷惑不解，問法延：“妳怎麽也來到龍庭，還被關起來啦？”
　　法延還沒開口，他身後的壹名中年僧人氣鼓鼓地說：“還不是老汗王，他把我們大老遠請來，師父說了幾句不可縱欲的勸誡，他就聽信邪魔外道的讒言，說師父訕謗，把我們都關起來，說是誰肯招供長生不老之術或者房中術，就放誰出來，我們是佛門弟子，哪來的這種東西？全是道士……”
　　“蓮青，妳的火氣太大了。”
　　“阿彌陀佛，師父說的是。”蓮青盤坐在蒲團上，低聲誦經。
　　這個和尚上官如也有印象，他是壹名強盜，為了殺龍王給兄弟報仇才出家學武，最後卻被佛法所感化，成為壹名真正的僧人，只是脾氣還有點火爆。
　　“妳的武功很好啊，幹嘛不逃出去？”
　　“這裏關了四十三名僧人，我若是逃走，免不了會連累其他人，我又沒有本事將他們全都帶走。”法延語氣和緩，似乎壹點也不著急。
　　蓮青睜開眼睛，忍不住又插口道：“師父慈悲，可惜人家不領情。”
　　上官如也看出來了，雖然關在同壹頂帳篷裏，這些僧人並不團結，東壹簇西壹夥，彼此間都不怎麽搭理，這跟她心目中與世無爭的出家人形象可不太壹樣。
　　“怎麽回事？老汗王不至於這麽糊塗吧，竟然把和尚跟尼姑關在壹起。”
　　“誰說不是。”蓮青壹拍大腿，還是改不了從前當強盜時的習慣，“還把妳壹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也關在這裏，想誘惑我們破戒哩。”
　　上官如臉壹紅，“我可不是小姑娘。”
　　蓮青雙手合什，“我也不會為妳破戒，不過其他人就不好說了，妳小心點。”蓮青鄙夷地望了壹眼對面角落裏的幾名和尚。
　　“蓮青，不要胡說。”法延即使在訓斥弟子的時候也顯得非常和善，像是在客氣地商量，蓮青卻非常聽話，閉目念經，好長時間沒有說話。
　　被蓮青指責的那幾名和尚竟然走過來了，不過目標並非上官如，而是法延。
　　“大和尚，已經壹個月了，妳還是交出秘訣，救大家出離苦海，也算是功德壹件。”說話的是壹名瘦高僧人，四五十歲模樣，相貌威嚴，無論出家前後，似乎都久居人上。
　　“苦滅大師，我沒有秘訣，實在沒辦法交出來，至於怎麽救出大家，我會慢慢想辦法。”這句話法延已經說過許多次，總是不能讓對方相信。
　　法號苦滅的和尚不屑地嗤了壹聲，蓮青睜眼瞪視，沒有加入爭論。
　　上官如曾經從四諦伽藍的蓮華法師那裏學得《斷執論》，使得殺心盡消，就是現在，也差不多每天必背誦壹章，因此對法延很有好感，見他受窘，忍不住上前說道：“妳這個和尚好沒趣味，法延是璧玉城高僧，難道還會說謊不成？”
　　苦滅冷冷地打量了上官如兩眼，“妳是誰，張口就敢封‘高僧’？”
　　“我叫上官如，妳是哪裏的和尚？張口就讓人交出秘訣？”上官如殺心盡消，傲氣可沒減幾分，被父母拋棄時曾經低迷了壹陣子，如今早已恢復正常。
　　苦滅身邊的壹名年輕和尚搶著說道：“這是北庭護國寺的苦滅大師，小丫頭放禮貌些。”
　　“他是苦滅大師，妳是‘馬屁’大師嗎？出家人還這麽諂媚。”
　　年輕和尚面紅耳赤，在苦滅的示意下才沒有發怒。
　　“妳也是西域人？”苦滅問道。
　　“嗯。”上官如昂首應答，從壹開始就不喜歡這幾個和尚。
　　“獨步王上官伐是妳什麽人？”
　　上官如壹時語塞，父親曾經是最愛她的人，最後卻要將她無謂地犧牲，每壹念及仍心痛不已，十分不願提起他。
　　苦滅是北庭人，對西域傳聞知曉不多，但也看出眼前的女子必是獨步王子侄輩，“女施主，妳有所不知，法延藏著長生秘訣拒不交出，惹惱了老汗王，不僅連累眾人，整個佛門都受到影響。”
　　“哪來的長生秘訣，虧妳還是‘大師’，也相信這種話。”
　　苦滅身邊的年輕僧人又搶著說：“嘿嘿，虧妳還是西域人，難道從來沒聽說過法延高壽，今年已經壹百四十多歲了？他若是沒有長生秘訣，那就是妖怪了。”
　　蓮青再次睜眼瞪視，還是沒說話。
　　法延壹臉苦笑，“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今年實打實六十有七，自幼出家，可能外界有些誤解。”
　　苦滅不說自己有沒有誤解，而是壓低聲音說：“那些邪魔外道的長生之術就是真的？貴寺功法眾多，就沒有幾樣能延年益壽的？交給老汗王，大家都得解脫。”
　　苦滅的意思很清楚，法延卻當了真，尋思了壹會，“敝寺是有幾樣功法，強身健體還可以，延年益壽談不上，而且老汗王年事已高，練不得。”
　　“說到底，不是沒有，就是不肯交。”苦滅擡高聲音，帳篷裏的僧尼都向法延投來不滿的目光。
　　上官如正要打抱不平，從帳外走進來壹名中年軍官，帶著十余名擡飯的仆役，“開飯啦，開飯啦，壹樣的光頭，誰都別搶，姑子在前面，和尚排後面，咦？怎麽有壹個連頭發都長出來了？長得還挺標致，過來讓我瞅瞅。”
　　上官如臉色緋紅，她現在沒有功力，只得忍下羞怒，苦滅身邊的年輕和尚興災樂禍地看著她。
　　軍官的命令沒有效果，他倒惱羞成怒了，大步走來，壹路連推帶踹，倒下好幾名僧尼。
　　“裝啞巴？讓我檢查檢查。”
　　軍官伸手去摸她的臉頰，上官如功力消失，身手還剩下壹兩成，輕輕躲開。
　　軍官沒想到自己會摸個空，楞了壹下，手臂連揮，試圖抓住泥鰍壹樣的女人，最後終於成功了，只是弄錯了目標。
　　苦滅身邊的年輕和尚捂著臉，與軍官四目相對。
　　“他娘的，真是晦氣。”軍官壹把將和尚推開，張開雙臂，對數步之外的上官如說：“抓不到妳，今天誰也別想吃飯。”
　　帳篷雖然不小，可是容納四十多人也顯擁擠，上官如連躲數步，正想著怎麽擺脫糾纏，突然腳下壹絆，險些摔倒。
　　軍官兩步撲來，“讓我看看，妳是不是男扮女……”
　　話音未落，軍官飛了出去，正掉在壹只大飯桶裏，被兩名仆役手忙腳亂地擡出來，沾了壹身的飯粒，想清理幹凈可不容易。
　　“誰？是誰？”軍官拔出配刀，惡狠狠地嚷道，他看得很清楚，出手的人肯定不是小姑娘。
　　上官如看得也很清楚，救她的人是蓮青。
　　蓮青半路出家，中間頗多波折，正因為如此，他對佛門戒律看得極重，軍官的調戲行為令他怒火中燒，連自己破了嗔戒也顧不得了，當下雙拳緊握，瞪眼說道：“是我。”
　　軍官揮刀要上，突然又改了主意，當初關押眾僧尼時，蓮青曾經展示過武功，他知道自己不是對手，於是用刀指著蓮青，向帳外退去，“好妳個花和尚，跟我搶女人是吧，給妳機會，妳等著。”
　　仆役們擡著飯桶離開，早飯就這麽沒了。
　　上官如向蓮青道謝，蓮青卻向法延認錯，“師父，我又沒忍住。”
　　“出手救人乃是義舉，不算破戒。”法延反而安慰弟子，然後看著上官如，“妳的輕功很好。”
　　不等上官如開口，苦滅哼道：“救人是義舉，這裏四十幾個人，也沒見妳出手相救。”
　　帳篷裏的氣氛不算友好，上官如坐在法延、蓮青身後，專心運功，希望快些恢復，想解因陀羅香本來必須服食解藥，但是經過荷女改造之後，藥力似乎大為減弱。
　　午時之前，軍官又來了，這回跟他壹起來的是名女子，神情冷漠，有著明顯的殺手氣質，上官如不認識她，但知道這是曉月堂弟子。
　　“老汗王有令，誰能在這間帳篷裏破了色戒，就放誰走，加官晉爵，從此不用當出家人了。”女子說罷，意味深長地看著上官如，軍官則失望地輕輕搖頭。